心腹的身影,如一滴墨,迅速融化在府門外濃重的夜色里。
他懷揣著那張只寫了一個名字的字條,冰冷的紙張仿佛帶著千鈞之重,壓得他胸口發悶。
畢澄,軍器監七品工匠。
這個名字,平凡得像路邊的一塊碎石,與主上那足以攪動天下風云的宏大棋局,顯得格格不入。
可他不敢有半分輕視。
主上的每一個看似隨意的落子,都必然在千里之外,埋下了足以顛覆乾坤的雷霆。
行動,在黎明的第一縷微光刺破黑暗時,便已展開。
然而,不過半日,心腹便一頭撞在了一塊冰冷堅硬的鐵板之上。
軍器監,根本不是尋常的衙門。
它像一座盤踞在神京城南的鋼鐵巨獸,高墻之上遍布著手持弩機的甲士,空氣里終年彌漫著一股鐵銹、煤灰和淬火時獨有的刺鼻酸味。
這里沒有文官的虛與委蛇,只有軍人的冷漠與警惕。
心腹耗費重金,試圖通過兵部的關系查閱工匠名錄,得到的回應卻是一句冰冷的斥責:“軍器監匠人名錄,乃軍國機要,擅自查閱者,以通敵論處!”
他碰了一鼻子灰,卻并未氣餒,轉而動用寧國府在京城地下世界的關系網,試圖從外圍滲透。
消息,如同一條條涓涓細流,匯集而來,卻零碎而矛盾,反而將畢澄這個人描繪成了一個更加模糊的謎團。
“畢澄?哦,知道,特甲坊那個酒鬼嘛!聽說每日無酒不歡,醉得比醒的時候多,早就廢了。”一個從軍器監退下來的老兵,收了銀子后,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說的是那個怪人吧?”另一個消息渠道傳回來的信息卻截然不同,“此人沉默寡,從不與人交往,整日躲在角落里跟一堆廢銅爛鐵打交道,監丞大人都不待見他。”
瘋子?
怪人?
心腹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更關鍵的是,他耗費了最大的代價,才從一個將門子弟口中探聽到,軍器監內部分為刀兵、甲胄、弓弩、特甲數個工坊,各自為政,由不同的將門勢力暗中把持,互相戒備,針插不進。
而畢澄所在的特甲坊,更是核心中的核心,禁區中的禁區。
那里打造的,是專供大內、親王與邊關大帥的寶甲神兵,尋常人等,莫說靠近,便是多問一句,都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夜,深沉如水。
心腹將這幾日調查的所有困境,原原本本地呈報給了賈瑯。
他本以為會看到主上臉上的一絲凝重,可賈瑯聽完,臉上非但沒有半分意外,反而露出一絲盡在掌握的、冰冷的微笑。
晉升后的棋手詞條,讓他眼中的世界,不再是混亂的危局,而是一盤脈絡清晰、所有人的每一步行動,都盡在他算計之中的棋。
“這些阻礙,恰恰證明了我們找對了人。”
賈瑯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剖析人心的魔力。
“嗜酒如命,沉默寡,這都是偽裝。一個真正身懷絕技、卻又不想卷入任何派系紛爭的頂級匠人,最好的自保之法,便是讓自己變得‘無用’和‘礙眼’。”
他緩緩踱步,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閃爍著洞察人心的絕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