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京城最好的墨。
賈瑯的心腹換上了一身半舊不新的管事行頭,揣著那封足以顛覆乾坤的信,如一滴墨,悄無聲息地匯入了這片無邊的黑暗。
他沒有走直線。
按照賈瑯的密令,他先是繞到南城一家最是魚龍混雜的茶館,點了一壺最便宜的粗茶,心不在焉地坐了半個時辰。
期間,他看似警惕地環顧四周,那雙眼睛卻總是在不經意間,掃過街角那個賣餛飩的攤子。
隨即,他又去了西城一家專賣前朝孤本的書鋪,與掌柜的為了一冊書的真偽,斤斤計較,爭得面紅耳赤。
他那副急于巴結上官、卻又生怕被人發現的矛盾姿態,演得活靈活現。
這恰到好處的“業余”,像一滴滴入清水的血,迅速引來了鯊魚。
街角,餛飩攤那蒸騰的熱氣之后,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將這名“榮府管事”所有不自然的舉動,都盡收眼底。
是鬼影。
天子手中最鋒利、也最不為人知的一把暗刃。
“目標已移動,路徑反常,疑似傳遞機要。”一道無聲的指令,通過幾個極其隱晦的手勢,在周遭幾個看似毫不相干的貨郎、乞丐之間,迅速傳遞。
一張無形的天羅地網,就此張開。
賈瑯的心腹仿佛對此一無所知,他繞了一個大圈,最終,才像一只做賊心虛的老鼠,一頭扎進了賈雨村府邸那條僻靜的后巷。
當鬼影的探子確認了這最終的目標時,一道冰冷的訊息,立刻傳回了他們的臨時據點。
“目標,賈雨村。”
“即刻起,將此人列為頭號嫌疑,嚴密布控!”
賈雨村的書房內,還殘留著一股淡淡的墨香。
他聽完賈瑯心腹那番關于“學問請教”的蹩腳說辭,臉上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
他接過那封信,草草掃了一眼,見上面盡是些關于前朝典故的詰問,不由得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
賈政那個老迂腐,除了這些咬文嚼字的酸腐之事,還會干什么?
“知道了。”他將信紙隨手一揉,像丟一張廢紙般,精準地拋進了墻角的竹制字紙簍里,“你回去告訴政老爺,就說此事我已明了,待有閑暇,自會為他解惑。”
心腹躬身一揖,悄然退下。
夜,更深了。
一道比夜色更黑的影子,如同一片被風吹落的枯葉,悄無聲息地,越過了賈雨村府邸高高的院墻。
鬼影的密探,動手了。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連屋檐上打盹的野貓都未曾察覺。
書房的窗戶,被一根極細的鐵絲輕輕一撥,便無聲地滑開一道縫隙。
密探如貍貓般潛入,目標明確,直奔墻角那個字紙簍。
他輕易地取走了那團被揉皺的信紙,又將一切恢復原狀,隨即,如一道青煙,悄無聲息地,重新融入了那片無邊的黑暗。
整個過程,順利得近乎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