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攏翠庵。
水榭之內,那股清雅而獨特的“金陵香”,此刻卻像是從九幽地府吹來的寒氣,浸透了畫眉的四肢百骸。
賈瑯那道冰冷的指令,就攤開在她的面前。
那張薄薄的信箋,此刻卻重如山岳,上面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在燃燒,要將她連同這座奢華的囚籠,都燒成一捧飛灰。
她感到的,并非是有了新任務的振奮。
是墜入冰窟的絕望。
“姑娘,時辰不早了,該歇息了。”
一個陰鷙的聲音,如同一條濕滑的毒蛇,從水榭入口那片最深的陰影里傳來。
畫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她沒有回頭,也知道身后站著的是誰。
蕭翰。
四皇子派來的,新的監視者。
他就像一道影子,自京城那場風波之后,便寸步不離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他很年輕,眼神卻像一條蟄伏了百年的老狗,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警惕與審視。
畫眉緩緩將那封信箋收入袖中,聲音清冷,聽不出一絲波瀾:“蕭護衛倒是盡忠職守。”
“殿下安危,不敢懈怠。”蕭翰從陰影中緩步走出,那張過分蒼白的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殿下有令,江南這邊,即刻起,徹底蟄伏。姑娘只需安坐于此,撫琴品茗便可,至于外面那些風雨,便不必再理會了。”
看似體恤,實則句句都是警告。
畫眉的心,一分分地沉了下去。
她知道,這道命令,徹底堵死了她所有的生路。
她強作鎮定,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仿佛只是在品味茶香:“蕭護衛多慮了。我一個弱女子,又能理會什么風雨?”
“最好如此。”蕭翰的目光,像兩把鋒利的手術刀,一寸寸地刮過畫眉的臉,最后落在了她那只藏于袖中的手上,“尤其是……甄家那樣的潑天富貴,或是南巡欽差那樣的滔天權勢。這些,都不是姑娘該沾染的東西。”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殺機。
“否則,姑娘頸上那枚‘子母牽機’,怕是會等不及的。”
圖窮匕見。
水榭內的空氣,溫度驟降。
畫眉的指尖冰涼,那顆高懸的心,在這一刻重重地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死局。
一個徹頭徹尾的死局。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即將吞噬她理智的剎那,腦海深處,那個遠在京城的、魔鬼般的身影,驟然回響。
她強迫自己回憶那個男人的行事邏輯,回憶他是如何將一場場必死的危局,轉化為一步步通天的階梯。
硬闖無門。
唯有攻心。
一股冰冷的決絕,壓倒了所有的恐懼。
畫眉緩緩放下茶杯,那張因驚恐而煞白的臉上,神情竟已恢復了往日的鎮定。
她沒有再去看那封信。
她轉過身,那雙曾因恐懼而渙散的眸子里,此刻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