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只知圣人文章,只懂科舉仕途,何曾聽過這等將內宅婦人的賬本危機,與國家大政聯系在一起的論調。
賈瑯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繼續用那種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為他剖開這個世界的另一面。
“糧米,是民生之本。鹽鐵,是國家命脈。”
“四皇子的人,既然能如此輕易地在糧米上給我們施壓,便意味著,他們在京畿之地的經濟滲透,早已深不見底,甚至可能已經掌控了我們日常用度的命脈。”
“我們,就像被蛛網纏住的飛蛾,看似還能掙扎,實則早已動彈不得。”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轟然劈在了賈政的頭頂。
他那張總是帶著幾分迂腐與愁苦的臉,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他一生所學,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何曾想過,這世間還有另一套如此冰冷、如此殘酷的運行法則!
賈瑯轉過身,目光如炬,直刺賈政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而鳳姐姐特意點出鹽巴,更是用心良苦。這說明,我們賈家,或者說,整個四王八公這個勛貴集團,在鹽務這一塊,必然已經觸動了另一派,甚至是……皇權本身的禁忌!”
“糧米上的敲打,只是警告。鹽巴上的博弈,才是真正的……你死我活!”
賈政呆呆地坐在太師椅上,手腳冰涼,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他看著眼前這個沉穩如山的侄兒,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沒有半分少年人的沖動,只有洞察全局的冷靜與冷酷。
原先的那點滿意和欣賞,在此刻,已然化為了一種深深的倚重,與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敬畏。
“瑯兒……你的意思是……”賈政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他自己都未曾聽過的顫抖。
“我的意思是,”賈瑯一字一句,將最后的結論,像釘子一樣,釘進了賈政的心里,“我們賈府如今的處境,已是在兩大、甚至多方勢力的夾縫之中,如履薄冰。任何一步踏錯,都可能引來雷霆之擊。”
他頓了頓,補上了那句最致命的話。
“所謂的抄家之禍,從來就不是空穴來風。”
賈政徹底癱坐在了椅子上,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家族的未來,或許真的要靠眼前這個曾經最不被他看好的、只知舞刀弄槍的武夫了。
賈瑯對著失魂落魄的賈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政老叔,侄兒盡于此,先行告退。”
說完,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這間讓他感到壓抑的書房。
回府的路上,賈瑯并未思考如何介入那兇險的鹽務。
他騎在馬上,看著街道兩旁熙熙攘攘的人流,神色平靜。
行至半途,他忽然對身后一名隨行的親信,下達了一道看似毫不相干的命令。
“傳信給江南那邊的人。”
“讓他們,不惜任何代價,暗中收購甄家在當地的所有絲綢和茶葉莊子。”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