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甫一入內，書房內那股沉悶的空氣便仿佛被他銳利的目光攪動了。

他先是對著主位上的賈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大禮，口稱“恩師”，姿態放得極低。可當他直起身時，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卻不著痕e地掃過了一旁靜坐品茶的賈瑯，眼神深處，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探究。

“雨村來了，坐。”賈政捋了捋胡須，臉上帶著幾分恩主提攜門生的自得。

他將那本賬冊副本朝賈雨村的方向推了推，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指點江山的口吻說道：“今日喚你前來，是有一樁天大的功勞，要交予你辦。”

賈政將賈瑯發現的所謂弊案和盤托出，語間，頗有運籌帷幄之態。只是他畢竟不通實務，描述起來空泛無比，只一味強調此事“干系重大”、“背后恐有通天的人物”、“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反而將一樁本該清晰的貪腐案，說成了一團迷霧重重的渾水。

賈雨村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但那雙微微瞇起的眼睛里，警惕之色卻越來越濃。

他混跡官場，最是明白一個道理。

天上掉下來的，往往不是餡餅，而是陷阱。

待賈政說完，他并未立刻表態，反而滴水不漏地拱手問道：“恩師所，學生明白了。只是，不知這案卷的來源是否可靠？憑證又是否經得起推敲？此事畢竟牽涉到朝廷命官，若是勛貴之間……有所爭斗，學生貿然卷入，怕是會辜負了恩師的栽培。”

好一個賈雨村。

一句話，便將皮球踢了回來，還順便點明了自己的懷疑――這別是你們賈家內部斗爭，拿我當槍使吧？

書房內的氣氛，瞬間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僵持。

賈政的面子有些掛不住了，他沒想到自己一番“美意”，竟換來門生這般推三阻四，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就在他要開口呵斥之際，一直沉默不語的賈瑯，動了。

權謀人心的詞條，早已在他腦海中將賈雨村的內心剖析得一清二楚。那層謹慎的外殼之下，包裹著的是一顆滾燙的、對功名利祿無比貪婪的心。他缺的，不是膽量，而是一個足夠安全、回報又足夠豐厚的誘餌。

賈瑯恰到好處地站起身，對著賈政長揖及地，臉上帶著一股武人的直率與一絲恰到好處的“愚鈍”。

“政老叔，您息怒！此事……或許是侄兒夸大其詞了。”

他這番主動請罪，瞬間打破了僵局，也給了賈政一個臺階下。

“侄兒不懂這官場上的彎彎繞繞，只是想著事關家族清譽，一時情急，才來求助您。或許……或許這背后并沒那么復雜。”

接著，他話鋒一轉，仿佛只是在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看似無意地補充道：“侄兒之所以如此憂慮，也是因為，這批賬目是從我寧府一位老管事手中查獲的。那老東西手腳不干凈，被我查辦了，心有不甘，才將此事抖了出來。據他說，他與那位鹽運副使張德利早年有些舊怨。”

賈瑯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