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
柳喜蘭站在講臺上,望著底下七十多張稚嫩的面孔。九月的陽光透過有些污漬的窗戶,照在孩子們汗濕的額頭上。教室里只有兩個老舊吊扇在吱呀轉動,根本驅不散秋老虎的余威。
“所以,這個二次函數圖像的性質…”她的話被后排一陣騷動打斷了。
“老師!王浩和趙曉又打架了!”
柳喜蘭輕嘆一口氣,走下講臺分開兩個扭打在一起的男生。這是她今天處理的第三起沖突了。七十多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擠在原本只能容納五十人的教室里,胳膊碰胳膊,腿碰腿,一點小事就能引發戰火。
五年前,柳喜蘭通過激烈遴選考入永豐中學時,沒想到縣城教師的生活會是這般光景。
那時她在離縣城三十里外的樹人中學教書,班里只有四十個學生,下午四點就能下班回家照看自己剛上小學的女兒。聽說縣城招考,她幾乎拼了命復習——誰不想去更好的平臺?誰不想讓女兒接受縣城的優質教育?
如今她站在了這個“更好”的平臺上,卻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場無聲的戰爭。
下課鈴響,柳喜蘭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年級主任就塞給她一疊表格:“喜蘭,教育局要檢查教案和學生作業批改情況,周五前交上來。”
“可今天已經周三了…”
“所以得加班啊。”主任拍拍她的肩,“你知道,這次檢查和職稱評定掛鉤。”
回到辦公室,柳喜蘭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作業本,苦笑了一下。七十本作業,每本要認真批改,光這就得三四個小時。還有明天的課要備,還有試卷要出,還有...
“柳老師,還不走啊?”數學組的李老師拎著包問道。
“還得一會兒,這些作業...”
“哎,你說咱們圖什么?”李老師搖搖頭,“我女兒都快不認識我了,天天早出晚歸的。”
柳喜蘭苦笑。她何嘗不是?自從調到縣城,女兒小雨總是抱怨:“媽媽,你怎么比以前更忙了?”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樹人中學的老同事王素嫻發來的消息:“喜蘭,周五縣里教研活動,你會來吧?好久沒見了。”
柳喜蘭心里一動。王素嫻和她同歲,師范同學,畢業后一起分到樹人中學。五年前柳喜蘭拼命考進縣城時,王素選擇留在鄉鎮。如今兩人正好是鮮明的對比。
周五的教研活動上,柳喜蘭一眼就看見了王素嫻。她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氣色紅潤,相比柳喜蘭眼下的黑眼圈,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
“喜蘭!”王素嫻高興地招手,“你看你,又瘦了。”
“沒辦法,太忙了。”柳喜蘭勉強笑笑,“你看起來真不錯。”
活動中場休息,兩人坐在校園的長椅上聊天。
“說實話,后悔去縣城嗎?”王素嫻直接問道。
柳喜蘭猶豫了一下:“也不能說后悔,就是...和想象的不一樣。”
王素嫻點點頭:“我知道。我們學校也有老師拼命想往縣城考。說實話,我工資現在比你還高呢。”
柳喜蘭愣了一下:“怎么會?”
“鄉村教師補貼啊!”王素嫻說,“加上各種補貼,我現在每月到手四千二。你呢?”
柳喜蘭沉默了。她每月三千出頭的工資,在縣城租房就要花去八百,加上生活費,所剩無幾。
“不過縣城平臺好,發展空間大啊。”柳喜蘭試圖為自己當初的選擇辯解。
王素嫻笑了:“你說職稱?告訴你,我們鄉鎮學校名額反而寬松。我去年就評上一級了,你們縣城競爭激烈吧?”
柳喜蘭想起自己已經連續兩年申報一級教師都被刷下來的經歷,無以對。
活動結束后,柳喜蘭心情復雜地回到永豐中學。剛進校門,就看見布告欄前圍了一群老師。
“怎么了?”她問身邊的同事。
“教育局又要來檢查了,這次是素質教育實施情況。”
人群中傳來抱怨聲:“天天檢查,還上不上課了?”
“就是,教案要寫得像論文,作業批改要細致到每個標點,誰受得了!”
柳喜蘭默默走開。她何嘗不累?每天六點起床,趕最早一班公交到學校,晚上七八點才能到家。女兒小雨經常被寄放在鄰居家,功課沒人輔導,成績直線下降。
周末,柳喜蘭終于有時間帶女兒回鄉下老家。母親看她憔悴的樣子,心疼不已:“要不調回鄉鎮來吧?你看素嫻,日子過得多舒坦。”
柳喜蘭搖搖頭。她不甘心,五年奮斗就這樣放棄?更何況,小雨已經在縣城上學,再轉學對孩子不好。
周一一早,柳喜蘭剛到學校就被校長叫去了辦公室。
“柳老師,這次教育局突擊檢查,你們班數學作業批改情況不太理想啊。”
柳喜蘭愣住了:“我每本都認真批改了的!”
“但是批語不夠詳細,缺乏針對性。”校長推過一疊作業本,“你看,有的就寫個‘閱’,有的只打勾叉。要求是每本至少兩句批語,要指出具體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