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聲聲(五)
那聲無聲的“爸爸”口型,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顆微小石子,激起的漣漪尚未散開,便被窗外更凄厲的杜鵑啼鳴吞沒。玥玥那雙剛剛凝聚起一絲微弱光亮的眼睛,在尖銳的“咕咕——咕——咕——”聲中,如同受驚的燭火,劇烈地搖曳了幾下,隨即又迅速被濃重的、冰冷的恐懼覆蓋,重新歸于一片死寂的茫然。她小小的身體再次僵硬,像被無形的冰層瞬間封凍,只有胸口那點微弱的起伏,證明著生命的茍延殘喘。
窗外的啼喚,一聲緊似一聲,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這間狹小出租屋里每一個緊繃的神經。我猛地沖到窗邊,“唰”地一聲用力拉上那層薄薄的、早已褪色的舊窗簾,試圖隔絕那催命符般的聲音。然而,聲音是擋不住的。那泣血的哀鳴穿透玻璃和布簾,固執地鉆進耳朵,在死寂的房間里回蕩,更像是在我們心頭盤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杜鵑啼鳴間隙,另一種聲音,更加頑強地、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
是雷春燕的哭聲。
不再是之前的慟哭或嗚咽,而是一種低沉的、持續的、如同壞掉的風箱般艱難的喘息和壓抑的哽咽。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來自地底深處。中間夾雜著牙齒打顫的“咯咯”聲,那是身體在深冬寒夜里無法抑制的顫抖。偶爾,會有一兩聲極其短促、仿佛被強行掐斷在喉嚨里的抽泣,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她還在那里。跪在樓下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寒氣早已浸透了她單薄的棉襖,侵入骨髓。那斷斷續續、如同瀕死般的喘息和哽咽,是身體在嚴寒和絕望雙重煎熬下發出的最后警報。
我僵立在窗邊,窗簾的陰影籠罩著我。恨意依舊在胸腔里翻騰,像一塊冰冷的烙鐵。可那一聲聲越來越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喘息,卻像無形的鉤子,一下下拉扯著緊繃的神經。腦海里不受控制地交替閃現:她年輕時笨拙地給菲菲喂奶的畫面,她抱著剛出生的玥玥(那時我以為是我們的孩子)時臉上疲憊卻滿足的微笑……與法庭上她撕碎鑒定報告時猙獰的面孔,以及此刻樓下那卑微到塵埃里、隨時可能被凍僵的身影……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涼,幾乎要將我撕裂。
“咕咕——咕——咕——”
窗外的杜鵑,仿佛不知疲倦,又一聲凄厲的啼鳴劃破夜空。
“呃……”
幾乎同時,樓下傳來一聲極其沉悶的、如同重物落地的悶響!緊接著,那持續不斷的哽咽和喘息,戛然而止!
死寂。
一種比之前任何時刻都更令人心頭發毛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整個世界。連窗外的杜鵑,都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停止了啼鳴。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水澆頭!我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猛地轉身,幾步沖到門口,一把拉開了那扇薄薄的木門!
凌晨刺骨的寒氣如同無數冰針,瞬間撲面而來!樓道里聲控燈昏黃的光線下,一個蜷縮的身影,像一袋被丟棄的垃圾,軟軟地、無聲無息地癱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正是雷春燕!
她臉朝下趴著,凌亂的頭發散落在骯臟的地面,身體一動不動,只有微微起伏的背部顯示著極其微弱的呼吸。臉頰貼在冰冷的地面,一片死灰。雙手還保持著一種無意識抓握的姿態,指甲縫里塞滿了泥污。
那一瞬間,什么背叛,什么九年欺騙,什么恨意滔天,都被眼前這幅景象擊得粉碎!只剩下一種最原始的、生物本能的驚恐和……一絲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冰冷的抽痛!
“春燕!”我喉嚨里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嘶喊,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下幾級臺階,跪倒在她身邊。手指顫抖著去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觸碰到她臉頰和裸露的手腕——冰冷得像冰塊!
“醒醒!雷春燕!你給我醒醒!”我用力搖晃她的肩膀,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慌。她毫無反應,身體軟綿綿的,像一具失去提線的木偶。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顧不上一切!我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將她冰冷僵硬的身體半抱半拖起來。她比記憶中輕了許多,像一捆沒有重量的枯柴。我幾乎是扛著她,跌跌撞撞地沖回出租屋,將她放在那張唯一的單人床邊冰冷的地板上。
“玥玥……別怕……”我下意識地朝床上看了一眼,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玥玥依舊蜷縮著,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對身邊發生的巨變毫無反應,仿佛靈魂早已抽離。
我手忙腳亂地翻出所有的被褥,厚厚地裹在雷春燕身上,又沖進狹小的衛生間,用臉盆接了滾燙的熱水,將毛巾浸透擰干,敷在她冰冷的手腕和額頭上。我用力搓著她凍得-->>發紫的手,掌心摩擦著她冰冷的皮膚,試圖傳遞一點微薄的熱量。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