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瓊喜沒有走進客廳,只是站在玄關處,顯得有些局促。他放下公文包,費力地彎下腰,拉開拉鏈。里面塞滿了東西。他先是拿出一個用報紙仔細包裹的長條狀物品,拆開——竟是一根深褐色、光滑油潤的舊木搟面杖!與我當年打他那根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根顯然被摩挲了無數遍,帶著溫潤的包漿。
我的呼吸瞬間窒住,臉頰火燒火燎。
李瓊喜沒有看我,只是雙手捧著那根搟面杖,如同捧著一件圣物,又像捧著自己沉重的罪證,緩慢而艱難地遞向我:“這個……還給你。”他的聲音低沉而艱澀,“那天晚上……謝謝你。那一棍子……打得好。打醒了一個……活死人。”他枯槁的手指緊緊握著搟面杖,指節泛白,仿佛在汲取某種支撐的力量。
然后,他不再看我,轉向陳宇。眼神里那份卑微的懇求更加清晰。他費力地從公文包里掏出厚厚幾大本裝訂整齊的冊子,紙張邊緣都磨得起毛了。
“陳宇,”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顫抖,“這是我……這些年整理的,針對高考議論文的……全部資料。不是市面上那些套路模板。”他喘息了一下,似乎在積聚力氣,“是我重新梳理的……從審題破題、觀點提煉、論據篩選、結構搭建到語錘煉……每一步的思考路徑和實戰技巧。里面……有很多我當年教尖子生的……壓箱底的東西,也有……我自己這些年……重新琢磨的心得。”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光,“我知道……我沒資格再教你。這些東西……你愿意看,就翻翻。不愿意……就當廢紙扔了。”他艱難地彎下腰,將那幾本沉甸甸的冊子,輕輕放在玄關冰冷的地磚上。動作遲緩而鄭重,仿佛放下的是他殘存的、唯一還能稱之為價值的東西。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拄著手杖,微微喘息著。他沒有再看我們任何一個人,只是低垂著頭,仿佛在等待最終的審判。空氣凝固了,只有墻上掛鐘的秒針在“咔噠、咔噠”地走動,聲音異常清晰。
陳宇的目光,從地上那根油亮的搟面杖,移到那幾本厚厚的、凝聚著一個破碎靈魂最后心血的冊子上,最后,落回到李瓊喜那佝僂得幾乎要折斷的背上。少年緊抿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眼中那層堅冰般的戒備,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彎下腰,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些資料,而是穩穩地扶住了李瓊喜因為脫力而微微顫抖的手臂。那動作并不溫柔,甚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生硬,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支撐力量。
“李老師,”陳宇的聲音有些發緊,但異常清晰,“外面風大。進屋坐吧。我……正好有篇作文卡住了。”他頓了頓,補充道,“關于……‘疤痕’的議論文。”
李瓊喜的身體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瞬間涌起巨大的水霧,那水霧迅速彌漫開來,模糊了厚重的鏡片。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哽咽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用力地、更用力地反手抓住陳宇扶著他的手臂,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那只枯槁的手背上,青筋虬結,因用力而劇烈顫抖著。
窗外,深秋的風卷起枯黃的梧桐葉,拍打著玻璃。天氣預報說,一場晚來的秋雨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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