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小（二）

晨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來時，林曉已經醒了。她躺在陌生的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細小裂紋，花了整整十秒鐘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離婚后的第三天。前夫張成的公寓里。不，是許明遠的書店樓上。她糾正自己。

床頭柜上的電子鐘顯示615，這個時間她通常會起床為張成準備早餐。七年婚姻養成的習慣像生物鐘一樣頑固。林曉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深吸一口氣——陽光、洗衣液，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木質香氣，是許明遠的味道。

手機屏幕亮起，是母親發來的消息：曉曉，你還好嗎？張成打電話來找你，我說不知道你在哪。他很著急。

林曉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最終還是決定暫時不回復。她不想解釋，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現在的情況。告訴母親她住在前男友家里？那只會引發更多擔憂和問題。

她輕手輕腳地起床，拉開窗簾。書店后院的小花園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寧靜，一張鐵藝小圓桌上放著煙灰缸，里面有幾個煙頭——許明遠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大學時他可是最反對吸煙的人。

浴室里，林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三十五歲的臉，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嘴角因為常年緊繃而有了細紋。她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突然意識到已經很久沒有認真端詳過自己了。婚姻的最后兩年，她像上了發條的機器，每天在會計師事務所的工作和家務之間疲于奔命，而張成...張成在做什么呢？和那個年輕女助理調情？上床？

胃部一陣絞痛。林曉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拍打臉頰。

下樓時，書店還沒開門，但許明遠已經在吧臺后面忙碌。他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嘴角自然地上揚：早。睡得好嗎？

嗯，謝謝。林曉不自覺地整理了一下頭發，我...我可以用一下廚房嗎？想做個早餐。

當然，許明遠指了指后面的小廚房，不過材料可能不多，我平時吃得簡單。

廚房小而整潔，冰箱里確實只有雞蛋、牛奶、黃油和幾樣蔬菜。林曉拿出雞蛋和西紅柿，熟練地打散、切塊。大學畢業后，她幾乎沒再下過廚，直到結婚。張成喜歡她做的番茄炒蛋，說比餐廳的還好吃。這個念頭讓她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更加用力地剁著番茄，仿佛在發泄什么。

需要幫忙嗎？許明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林曉搖頭：不用，很快就好。她頓了頓，你...吃早餐了嗎？

還沒。

那我多做一份。

許明遠沒有推辭，只是點點頭：謝謝。我去準備開店。

二十分鐘后，林曉端著兩盤番茄炒蛋和烤好的吐司來到書店前廳。許明遠正在調整門口的小黑板，上面寫著今日推薦書目和一句海明威的話：世界是個美好的地方，值得為它奮斗。

書店幾點開門？林曉問。

通常是九點，但今天我想早點整理新到的一批二手書。許明遠接過盤子，眼睛一亮，看起來很棒。

他們在靠窗的小桌前坐下。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木地板上，形成溫暖的光斑。林曉突然意識到這是離婚后第一次和人共進早餐，而且對象是十年未見的前男友。生活有時真是諷刺得令人發笑。

今天有什么計劃？許明遠問，語氣隨意得像在問一個老友。

林曉戳了戳盤子里的食物：不知道。也許找個酒店，然后...找工作？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想回到原來的會計師事務所。那份高壓工作曾是婚姻的避風港，現在卻失去了意義。

許明遠似乎看穿了她的猶豫：不急的話，你可以在這里多住幾天。公寓空著也是空著。

可是...

就當是幫我看店，許明遠打斷她，周末有個讀書會，我需要人手。

林曉抬頭看他：你認真的？

當然。許明遠笑了笑，你大學時可是文學社的副社長，記得嗎？沒人比你更懂怎么組織讀書會了。

記憶如潮水涌來。大學時代的她熱愛文學，寫過不少短篇小說，甚至在校刊上發表過。后來為了現實考慮，她選擇了會計專業，把寫作當作消遣。再后來，連消遣的時間都沒有了。

我...可以考慮。她最終說。

許明遠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點頭，起身收拾盤子。林曉注意到他的動作很輕，像是不想打破這一刻的寧靜。

書店開門后，陸續有顧客進來。許明遠向幾位常客點頭致意，然后開始整理新到的二手書。林曉坐在角落，觀察著這一切。書店比她記憶中更熱鬧，但顧客大多是中老年人或學生，在這個電子書盛行的時代，實體書店的生存顯然不易。

一位白發老太太在文學區徘徊許久，最后嘆了口氣準備離開。林曉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您在找什么書？也許我可以幫忙。

老太太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我在找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但這里好像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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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想了想，帶老太太來到外國文學區，從底層抽出一本略顯陳舊的書：這是1998年的版本，封面不同，但內容一樣。

老太太眼睛一亮：太好了！你怎么知道在這里？

我...以前常來這家店。林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