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進我的耳膜,刺進我的心里。招贅?找一個男人,住進這間浸透了建成氣息的房子?睡在我和建成的床上?生一個姓張的孩子?這念頭本身就像一盆冰冷的臟水,兜頭澆下,讓我渾身發冷,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這間房子,每一寸空氣,每一道光線,都曾屬于我和建成。那個未曾出世的孩子,他小小的靈魂是否還在這空曠里游蕩?-->>如今,卻要一個陌生的男人來“頂門立戶”,用另一個生命來“續香火”?這哪里是續香火,這分明是往我和建成的墳頭上潑臟水!是對我們所有過往最徹底的羞辱和抹殺!
“不……”我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在發顫,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啥?”三叔公臉上的興奮瞬間凝固,被一種難以置信的愕然取代,他大概完全沒料到我會拒絕這個“三全其美”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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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重復著,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三叔公,謝謝您費心。但這不行。這房子是建成的,是我和他的……我不能……”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死腦筋!”三叔公臉上的愕然迅速轉為慍怒,他“騰”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失望和不理解,“守著個死人的名頭有什么用?能當飯吃還是能給你養老送終?你公婆老了靠誰?張家香火斷了你擔得起嗎?招個男人怎么了?這是給你自己找條活路!給你公婆一個盼頭!給張家祖宗一個交代!”
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灰色的中山裝袖口隨著動作晃蕩。那些字眼——“死人的名頭”、“活路”、“盼頭”、“交代”——像沉重的石塊,一塊塊砸在我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砸得我頭暈目眩,呼吸困難。
“我擔不起!”巨大的悲憤和委屈終于沖垮了堤壩,我猛地站起來,聲音嘶啞地沖他喊道,“我擔不起張家的香火!這房子就是建成的!誰也住不進來!誰也不行!”眼淚洶涌而出,視線一片模糊。我指著門口,手指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您請回吧!我的事,不用您操心!”
三叔公被我激烈的反應驚呆了,他大概從未想過這個一向溫順的侄孫媳婦會如此忤逆。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指著我的手也在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好!好!張蕓!你行!你就抱著這死人的空房子,守一輩子活寡吧!我看你公婆死了,你一個人怎么活!張家絕了戶,我看你拿什么臉去見祖宗!”他狠狠一甩袖子,帶著滿腔的憤怒和鄙夷,腳步咚咚地沖出門去,把門摔得山響。
巨大的關門聲在房間里回蕩,震得窗欞嗡嗡作響,也震得我搖搖欲墜。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頹然地跌坐回沙發里,渾身冰冷,止不住地發抖。三叔公那惡毒的詛咒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守活寡”、“絕戶”、“沒臉見祖宗”……每一個字都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招贅?配種?像完成一個任務一樣,讓一個陌生的男人住進來,用我的身體去“續”一個陌生的香火?就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為了所謂的“交代”?那建成算什么?我們那些短暫卻浸透了血淚的日子算什么?那個在冰冷樓梯間里消逝的小生命又算什么?
胃里翻攪得更厲害了,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我猛地捂住嘴,踉蹌著沖進衛生間,趴在冰冷的陶瓷馬桶上,劇烈地干嘔起來。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苦的膽汁灼燒著食道。生理性的淚水混合著心碎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干嘔的間隙,我抬起頭,鏡子里映出一張慘白如鬼的臉。頭發凌亂,眼睛紅腫,嘴角還掛著狼狽的涎水。這張臉,寫滿了疲憊、絕望和無處可逃的悲憤。鏡子里的人,是我嗎?是那個曾經在建成懷里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張蕓嗎?
目光越過鏡中自己扭曲的面容,落在客廳墻上那張小小的婚紗照上。照片有些褪色了,但建成溫和的笑容依舊清晰。他就那樣安靜地笑著,眼神里滿是幸福和期待。仿佛在無聲地問:小蕓,你還好嗎?
“建成……”我癱坐在冰冷的地磚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浴缸,蜷縮成一團,對著虛空,對著那張照片的方向,發出破碎的嗚咽,“我該怎么辦……他們都要搶走我們的家……都要抹掉你……抹掉我們……我該怎么辦啊……”
空曠的房子里,只有我壓抑到極致的哭泣聲在回蕩。夕陽最后一點余暉從衛生間的百葉窗縫隙里擠進來,在地磚上投下幾道狹長而慘淡的光痕,像幾道無法愈合的傷口。這間承載了所有愛與死、希望與絕望的空房,此刻更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墳墓,而我,是被釘在墓穴里唯一的活祭。招贅?那無異于在墓穴之上,再跳一曲荒誕的、令人作嘔的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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