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嵐僵在原地,身體還保持著那個夸張的、躲避的姿勢,臉上血色褪盡,一片慘白。她能清晰地看到王萌抬到一半的手也僵住了,他愕然地轉過頭,看著曾嵐那如同躲避洪水猛獸般的反應,眼神里充滿了受傷和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清晰的難堪。
他的嘴唇抿得緊緊的,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消失了,變得有些蒼白。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慢慢地、默默地收回了那只抬到一半的手,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他低下頭,劉海垂下來遮住了眼睛,重新拿起筆,狠狠地戳在練習冊上,用力之大,筆尖幾乎要劃破紙張。
整個教室安靜得可怕。同學們的目光在曾嵐和王萌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好奇、探究和一絲了然。班長陳爽清了清嗓子:“咳,安靜自習!別搞小動作!”
曾嵐恨不得當場消失。她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挪回原來的位置,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她能感覺到王萌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氣息,比之前單純的尷尬更甚,那是一種被誤解、被嫌棄后的沉默的憤怒和疏離。她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可那一瞬間的恐懼完全不受控制。
巨大的懊悔和自責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她趴在桌上,把滾燙的臉頰埋進臂彎里,肩膀微微顫抖。完了,這下徹底完了。她不僅沒有緩解尷尬,反而把事情推向了更糟糕的境地。王萌……他一定討厭死自己了。
放學鈴響,曾嵐幾乎是第一個沖出教室的人。她沒有等李薇,背著沉重的書包,低著頭混在擁擠的人流里,只想快點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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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校門沒多遠,她聽到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一個熟悉的聲音:“曾嵐!等等!”
是王萌的聲音!
曾嵐的心猛地一跳,腳步頓住,卻不敢回頭。她緊張地攥緊了書包帶子,指節發白。
王萌快步追了上來,繞到她面前,微微喘著氣。他的臉色依舊不太好,但眼神不再像自習課上那樣冰冷受傷,反而帶著一種復雜的、下定決心的神情。
“曾嵐,”他開口,聲音有點干澀,但很清晰,“剛才自習課……對不起。”
曾嵐愣住了,猛地抬起頭看著他:“啊?不……是我……”
王萌打斷她,語速有點快,似乎怕自己失去勇氣:“我是說,前幾天午休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只是手洗了很涼,看你睡得那么香,想惡作劇一下,冰你一下叫你起來,沒想到……沒想到你會那樣……反應。”他的耳朵又泛起了熟悉的紅色,眼神躲閃了一下,但還是堅持看著曾嵐,“我沒想到會讓你這么……這么困擾和害怕。”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我知道你很尷尬,我也一樣。但……但我不是故意的,更不是什么……流氓。你剛才那樣躲我……好像我是什么臟東西……”他的聲音哽了一下,沒再說下去。
曾嵐看著他,看著他臉上真誠的歉意和眼底那抹受傷后的委屈,幾天來積壓的尷尬、緊張、懊悔,忽然找到了一個宣泄口。鼻子一酸,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對不起……”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王萌,真的對不起……自習課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被那天嚇怕了……條件反射……我不是嫌棄你……”她語無倫次地解釋著,心里的委屈和歉意也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很丟臉……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這幾天我都快難受死了……”
看著曾嵐突然哭得稀里嘩啦,王萌反而有點手足無措了。他慌亂地在自己口袋里摸索,掏了半天,只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紙巾,小心翼翼地遞過去:“哎,你別哭啊……擦擦……”
曾嵐接過紙巾,胡亂地擦著臉,眼淚卻還是止不住。
王萌看著她哭得通紅的眼睛和鼻尖,嘆了口氣,聲音柔和了許多:“好了好了,別哭了。其實……我也很難受。每天坐你旁邊,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又惹你不高興。連畫都不敢畫了。”他苦笑了一下,“那事兒……就是個意外,天大的誤會。咱們……能不能就當它過去了?翻篇兒了?老這么僵著,太難受了,還影響學習。”
他伸出手,不是遞東西,而是攤開掌心,懸在半空,帶著試探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期待,看著曾嵐:“重新認識一下?同桌王萌,以后絕不用冰手嚇唬你了。保證!”
曾嵐看著他攤開的手,又看看他帶著真誠笑意的眼睛(雖然那笑意還有點勉強和緊張),心里那塊沉重的大石頭,仿佛被這句話輕輕撬動了一下。眼淚漸漸止住了。她吸了吸鼻子,猶豫了一下,終于慢慢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輕輕地、快速地碰了一下王萌的掌心。
指尖相觸的瞬間,不再是尷尬的滾燙,而是一種微涼的、帶著點釋然的觸感。
“嗯。”曾嵐低下頭,小聲地應了一聲,臉上還掛著淚痕,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夕陽的余暉溫柔地灑在兩個并肩而行的少年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又悄悄地融合在一起。校門口喧鬧的人聲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課桌中間那道無形的鴻溝,似乎在這一刻,被一句坦誠的道歉和一個象征性的握手,悄悄地填平了一點點。
回家的路似乎也變得輕松了些。雖然兩人之間一時還無法恢復之前那種自然的談笑風生,偶爾對視時仍會有一絲殘余的羞澀和閃躲,但那種令人窒息的沉重尷尬感,終于開始慢慢消散了。他們沉默地走著,卻不再是之前那種痛苦的沉默,而是一種帶著點微妙和解意味的安靜。
王萌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曾嵐。她微低著頭,側臉在夕陽下顯得柔和,鼻尖還有點紅紅的,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沾著一點未干的濕意。他心里輕輕松了口氣,同時又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剛才看到她哭,他竟然……有點心疼?
曾嵐也悄悄用余光看了看王萌。他目視前方走著,嘴角似乎也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放松。他剛才道歉的樣子,笨拙又真誠……好像……也沒那么討厭了?甚至,比平時那個總是溫和笑著的樣子,更……真實一點?
“那個……”王萌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聲音還有點不自然,“物理最后那道大題,你……你做出來了嗎?”
“啊?”曾嵐回過神,連忙搖頭,“沒……卡住了。你呢?”
“我也卡在第三問了,”王萌撓撓頭,“就是并聯電阻分流那里……”
“哦!那個啊!”曾嵐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趕緊接話,試圖用學習話題沖淡殘余的尷尬,“我覺得應該先算總電流,然后……”
兩個人就這樣磕磕絆絆地討論起那道令人頭疼的物理題,話題雖然生硬,卻像一道小小的橋梁,小心翼翼地重新連接起斷裂的溝通。尷尬并未完全消失,它像一個淡淡的影子,還徘徊在兩人之間。但至少,籠罩在課桌上空的陰霾,已經透進了第一縷和解的陽光。課桌的距離,似乎從遙不可及的天塹,變回了可以小心丈量的、尋常的同桌間隙。明天,或許依然會有些許的不自在,但至少,不再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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