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廬的梅香總比別處纏得久些,繞著窗欞轉了兩圈,才肯鉆進書房。墨淵將那束紅梅插進青瓷瓶時,指腹蹭過最外層的花瓣,帶起一點細碎的紅,像不小心落了滴胭脂。他看著案上那張寫了“梅”字的宣紙,筆鋒間的柔和還未散盡,窗外忽然傳來銀鈴輕響——是林晚星來了。
她抱著個食盒站在廊下,身上還裹著那件帶著藥香的披風,見他望過來,眼睛亮了亮:“上神,我燉了姜棗茶。”
墨淵放下筆,看著她踮腳將食盒放在案上,披風的系帶松了些,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裙衫,領口繡著朵小小的梅花,和瓶中紅梅相映成趣。“怎么想起做這個?”
“司藥師兄說您寒潭回來定是受了涼。”林晚星打開食盒,里面是個白瓷壺,壺嘴冒著熱氣,“姜是后山新挖的,棗子是前幾日鎮上送來的,我加了點蜂蜜,不那么辣。”
她倒出一盞茶,琥珀色的茶湯里浮著幾粒紅棗,熱氣氤氳了她的眉眼。墨淵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暖意順著指縫漫上來,比寒潭邊那件披風更實在些。他抿了一口,姜的微辣混著棗的甜,被蜂蜜壓得恰到好處,熨帖地滑進喉嚨,連帶著胸口的滯澀都散了些。
“手藝不錯。”他看著她,目光落在她腕間的銀鈴上,那鈴鐺被熱氣熏得潤了些,紅繩在白皙的手腕上繞了三圈,系著個小小的結,“繩子松了。”
林晚星低頭一看,果然有根線頭松了些,她剛想抬手去系,墨淵已經伸手過來。他的指尖很涼,碰到她手腕時,她下意識縮了縮,卻被他輕輕按住。“別動。”他的聲音很近,帶著點梅香的氣息,指尖靈巧地將線頭繞好,打了個緊實的結,動作比編紅繩時熟練了許多。
“好了。”他收回手時,指腹不小心蹭過她的皮膚,像一片雪花落在燒紅的炭上,兩人都頓了頓。墨淵先移開目光,看向案上的劍譜,“今日教你‘觀劍式’。”
“觀劍式?”林晚星連忙斂了心神,這式她在劍譜上見過,注解只有“觀己,觀物,觀天地”七個字,始終參不透。
“嗯。”墨淵起身取來那柄“碎星”,劍身在晨光里泛著冷光,“這式不講招式,講心法。你閉眼,用指尖摸劍紋。”
林晚星依閉眼,指尖輕輕撫過劍身。碎星紋細如發絲,在指尖下微微起伏,像真的有無數星辰在流轉。她想起墨淵說過這紋路能聚月華,忽然覺得指尖傳來一點微弱的暖意,像是月光落在上面的余溫。
“感覺到了什么?”墨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好像……有光。”她輕聲說,“還有點涼,像寒潭的水。”
“那是劍心。”墨淵的指尖覆在她的手背上,引導她順著紋路游走,“每柄劍都有自己的性子,碎星剛猛,卻藏著月華的柔,就像……”他頓了頓,“就像外冷內熱的人。”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的暖意更濃了些。她能感覺到墨淵的掌心貼著她的手背,藥香混著梅香漫過來,讓她想起寒潭邊他強撐的背影,想起他喝姜棗茶時微彎的嘴角。
“觀劍,其實是觀自己。”墨淵收回手,“你是什么性子,劍就是什么模樣。練劍三載,人劍合一,說的就是這個理。”
林晚星睜開眼,看著“碎星”劍,忽然覺得這柄陪了她三年的劍,今日才真正活了過來。劍穗上的月魄珠在光線下轉了轉,映出她微紅的臉頰,也映出墨淵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兩人中間的青石板上,像一道無形的線。墨淵教她調整呼吸,讓氣息與劍紋共振,他站在她身后,偶爾伸手糾正她的姿勢,指尖碰到她的肩背時,會留下一點涼意,很快又被她身上的熱氣焐熱。
練到申時,林晚星額角又滲了汗,墨淵遞給她一方帕子,是他常用的那種,帶著淡淡的藥香。她接過來擦汗時,發現帕子邊角繡著半朵墨梅,針腳細密,不像男子的手藝。
“這帕子……”
“前幾日司藥送的。”墨淵轉過身去收拾劍譜,耳根卻微微泛紅,“他說你練劍容易出汗,讓我……給你備著。”
林晚星看著那半朵墨梅,忽然想起自己房里有塊沒繡完的帕子,上面繡著半朵紅梅,原是想繡好了送他,卻總覺得針腳不好,一直藏在匣子里。她偷偷把帕子疊好,放進袖袋,心里盤算著回去定要繡完。
傍晚時,司藥師兄又來了,這次不僅帶了藥,還帶了個小炭爐。“上神,這幾日寒氣重,我在爐里埋了塊暖玉,您看書時抱著,能暖暖手。”他把炭爐放在案邊,又湊到林晚星耳邊,“姑娘,我剛在伙房看見張嬸蒸了桂花糕,說是上神愛吃的。”
林晚星眼睛一亮,等墨淵喝完藥,便拉著他去了伙房。張嬸正把最后一籠桂花糕端出來,金黃金黃的,冒著熱氣,甜香混著桂花香漫了滿室。“上神,晚星姑娘,剛出鍋的,快嘗嘗。”
墨淵拿起一塊,糕體松軟,桂花的甜在舌尖散開,卻不膩人。他看了林晚星一眼,見她正小口小口地吃著,嘴角沾了點糕屑,像只偷吃東西的小松鼠。他忍不住抬手,用指腹輕輕擦去那點糕屑,動作自然得像是做過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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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星愣住了,張嬸在一旁看得直笑,司藥師兄更是偷偷朝她擠眼睛。墨淵自己也愣了愣,收回手時,指尖還留著點溫熱的觸感,他輕咳一聲,拿起第二塊桂花糕,塞進嘴里,像是要掩飾什么。
回書房的路上,月光正好。林晚星看著墨淵的側臉,他的輪廓在月光下顯得柔和了些,連那點淡淡的青黑都不那么明顯了。她忽然想起司藥師兄說的話——上神三百年沒笑過,可她這幾日,卻見了他好幾次柔和的模樣。
“上神,”她鼓起勇氣問,“您的寒毒,是三百年前就有的嗎?”
墨淵的腳步頓了頓,月光落在他發梢,泛著銀白的光。“嗯。”他聲音很低,“三百年前,在幽冥淵斬妖時,被妖丹的寒氣所傷。”
“那……就沒法治嗎?”
“試過很多法子。”他笑了笑,那笑意卻沒到眼底,“寒毒已經入骨,能壓著不發作,就不錯了。”
林晚星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那束紅梅的艷,都襯得他太孤單了。她想起自己編的那個蓮心珀香囊,里面除了蓮葉,還偷偷放了點曬干的梅花瓣,據說能安神。她從袖袋里掏出來,遞到他面前:“上神,這個給您。”
香囊是用月白色的錦緞做的,上面繡著幾朵簡單的蓮花,針腳歪歪扭扭,卻是她繡了好幾天的。墨淵看著那個香囊,又看了看她緊張得發紅的耳根,伸手接了過來。蓮心珀的涼意隔著錦緞傳來,混著梅花的清香,竟比他袖袋里那個更讓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