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幾日,蘇州落了場大雪。晨起推窗時,天地間一片素白,林府院角的老桂樹裹著雪,像披了件蓬松的白狐裘,枝椏間還掛著去年曬桂花的竹篩,篩底積著層薄雪,倒像撒了把碎糖。
林黛玉正踩著木梯,往梅樹枝頭掛紅燈籠。她穿了件月白色的狐毛斗篷,帽檐沾著雪粒,遠遠望去,倒比枝頭的紅梅還要亮眼些。“晚星姐姐,幫我扶著點梯子!”她回頭喊,聲音里裹著笑,驚得枝頭積雪簌簌往下掉,落了林晚星一肩。
“慢點,別晃。”林晚星扶著梯腳,仰頭看她把燈籠系牢,“昨兒福伯說,宮里來的文書到了,劉公公回去后沒再找茬,倒是李大人被摘了官帽——說是查出來他自己挪了賑災款。”
“真的?”林黛玉眼睛一亮,手里的燈籠繩差點系錯,“那爹就不用再煩心了?”
“嗯,”林晚星笑著點頭,“春桃去衙門送藥時聽來的,說是李大人的賬本上有漏洞,被大理寺的人抓了個正著。”她伸手拂去林黛玉斗篷上的雪,“林伯父今早聽了這消息,咳嗽都輕了三分,正坐在廊下看你娘的畫呢。”
提到母親,林黛玉動作慢了些,指尖輕輕摩挲著燈籠上的流蘇:“娘以前總說,冬至要掛紅燈籠,說是‘雪夜明燈,能照得麥種醒過來’。”她低頭看著雪地里露出的點點綠芽——那是前幾日撒下的麥種,竟在雪層下頂破了土,“你看,還真讓她說中了。”
林晚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積雪縫隙里,確實鉆出了些嫩綠色的麥葉,像剛出生的小鳥,怯生生地探著頭。“這麥子倒是倔強,這么冷的天也肯冒頭。”
“是爹特意選的耐寒種,”林黛玉從梯子上下來,拍了拍手上的雪,“他說冬至前后種的麥子,根扎得深,來年收成好。前幾日雪沒下時,我們還一起翻了土呢。”她忽然想起什么,拉著林晚星往廚房跑,“對了!我腌的桂花蜜好了,今早剛開封,沖杯熱飲給你嘗嘗?”
廚房的灶上正燉著羊肉湯,咕嘟咕嘟冒著泡,香氣混著桂花香漫了滿室。林黛玉從陶罐里舀出兩勺琥珀色的桂花蜜,用滾水沖開,又撒了把曬干的陳皮:“娘以前總在冬至煮這個,說桂花暖脾胃,陳皮理氣,喝了不怕冷。”
林晚星接過杯子,暖意順著指尖漫到心口,甜香里帶著點微苦,正是記憶里外婆煮的味道。“好喝,比街上買的蜜餞爽口。”
“那是自然,”林黛玉得意地揚起下巴,“我加了點姜汁,喝完整個人都暖烘烘的。”她正說著,忽然聽到廊下傳來咳嗽聲,忙端了杯熱飲出去,“爹,您嘗嘗這個,暖身子的。”
林御史坐在鋪著厚氈的藤椅上,膝頭攤著本畫冊,上面是林伯母畫的《麥收圖》——金黃的麥浪里,幾個農人正彎腰割麥,遠處的草垛旁,一個穿藍布裙的女子正往籃子里裝饅頭,筆觸輕快得像帶著風。他接過杯子,呵了口熱氣:“你們剛才說的麥種,是南坡那片地吧?”
“是啊,”林黛玉挨著他坐下,“您說那里向陽,雪化得快,麥子能長得好。”
林御史點點頭,目光落在畫冊上:“你娘當年總說,種地跟做人一樣,急不得。她種的麥子,總比別家晚播十天,說是要等‘地脈醒透了’,可收成真就比別家好。”他指尖劃過畫上的麥芒,“她還說,麥子有靈性,你對它上心,它就肯給你長力氣。”
正說著,福伯扛著把鐵鍬進來,鞋上沾著雪:“老爺,南坡的雪化了些,我去把麥種再蓋層土,免得夜里凍著。”
“去吧,”林御史叮囑道,“別踩太實,留些透氣的縫。”他看著福伯的背影,忽然對林黛玉說,“明兒帶你晚星姐姐去南坡看看,讓她也認認麥子苗——往后要是住到鄉下,總不能連莊稼都不認識。”
林黛玉臉頰微紅,偷偷看了眼林晚星,見她正低頭抿著熱飲,耳尖卻悄悄紅了,不由得笑出了聲:“爹,您說什么呢。”
林御史也笑了,咳嗽聲里都帶著暖意:“我說錯了嗎?晚星姑娘這么能干,要是住到鄉下,定能跟你娘一樣,種出好麥子。”
林晚星放下杯子,拿起掃帚掃廊下的雪:“伯父過獎了,我連澆水都怕澆多了,還是跟著林姑娘學吧。”
“這有什么難的,”林黛玉搶過掃帚,“我教你!看麥子的葉子,要是發蔫了就是缺水,要是葉尖發黃,就是水多了……”她一邊說一邊比劃,斗篷上的絨毛掃過林晚星的手背,像只小獸的尾巴輕輕蹭過,癢得人心里發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