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殿的朝會剛剛散去，空氣中還殘留著開海新政引發的余波。朱由檢揉了揉眉心，連日來朝堂上的唇槍舌劍、新政推行的繁雜事務，讓這位年輕的皇帝略顯疲憊。他正準備返回乾清宮處理堆積的奏疏，一名心腹小太監便腳步匆匆上前，躬身壓低聲音稟報：“皇爺，西山急信！孫元化孫大人主持鑄造的新式火炮，今日首次實彈試射，一發功成，特來向陛下報喜！”

“哦？”朱由檢聞，眼中瞬間精光爆射，連日的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振奮。新式火炮的成功，對他而絕非一件普通兵器的誕生——這是他強軍計劃的核心一環，是遼東抗金、海疆御敵的關鍵籌碼。他當即對身旁的王承恩吩咐道：“王伴伴，速傳內閣輔臣、軍機大臣及兵部、工部尚書，隨朕移駕西山觀禮！今日非得親眼見見這國之重器不可！”

“老奴遵旨！”王承恩深知此事重大，躬身領命后，立刻安排人手分頭傳旨，同時調配車駕、加強沿途警戒，整個皇城瞬間忙碌起來。

不多時，一列浩浩蕩蕩的車駕從皇宮正門疾馳而出，向著西山方向奔去。馬車內，朱由檢并未閉目養神，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腦海中翻涌著無數念頭：若新式火炮真如孫元化所那般精良，遼東的防線便能再添一道堅盾，登萊水師的戰船也能配備更強火力，開海后的海疆安危更有保障。他想起孫承宗在遼東送來的奏疏，想起鄭芝龍對水師火力不足的擔憂，心中愈發迫切地想要見到這門寄托了無數希望的新式火炮。

西山深處，一處被嚴密警戒的山谷早已戒嚴。山谷兩側的山坡上，錦衣衛與禁軍層層布防，手持刀槍，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角落；谷底開辟出一片平坦的試驗場，地面夯實平整，遠處的山壁上用石灰劃出了清晰的靶標區域，最遠處的靶標竟設在兩千步之外，遠超舊式火炮的射程極限。

朱由檢在眾臣的簇擁下，登上了山谷東側特意搭建的高臺——這是孫元化親自設計的安全觀禮臺，四周設有木質護欄，后方依托山體，既能清晰觀察試射全程，又能最大程度保障安全。剛一登臺，朱由檢的目光便被場中并列擺放的兩門火炮牢牢吸引。

左側的是眾人耳熟能詳的舊式紅衣大炮，體態笨重矮胖，炮身布滿鑄造留下的粗糙痕跡，炮口寬厚，透著一股陳舊的滄桑感；右側的則是孫元化團隊新鑄的火炮，兩者對比鮮明——新炮炮管修長挺拔，足足比舊炮長出近一倍，炮身光潔如鏡，金屬光澤冷冽刺眼，結構精巧緊湊，炮架設計也與舊炮的粗笨木架截然不同，透著一股匠心獨運的精密感。

“陛下，諸位大人，一路辛苦！”早已在此等候的孫元化快步上前，躬身行禮。他身著深藍色工部官服，眼窩深陷，臉上帶著連日熬夜趕工的疲憊，下頜的胡茬也未曾打理，但雙眼卻亮得驚人，滿是抑制不住的激動與自豪。

“孫愛卿免禮。”朱由檢抬手示意，語氣急切，“速與朕及諸位卿家細說此炮，它究竟妙在何處？”

“臣遵旨！”孫元化側身站定，指向新炮，聲音洪亮地開始匯報：“陛下，諸位大人，此新式火炮由臣奉旨主持研發，匯同科學院王徵、宋應星諸位同仁，歷時四月有余，歷經七次改進、二十余次小型試射，今日終得完整版實彈試射之功！”

他首先走到新舊兩炮之間，伸出手示意眾人觀察：“此新舊二炮，首差在工藝。舊式紅衣大炮采用傳統沙模澆鑄，炮管內壁粗糙不平，甚至存在沙眼、氣泡，發射時氣密性不佳，大量火藥推力白白流失。而新炮得益于王徵大人研制的水力精密鏜床，炮管鑄成后再經鏜床反復打磨，內壁光滑如鏡，前后口徑毫厘不差，氣密性遠超舊炮，能將火藥的推力盡數作用于彈丸，射程與威力自然大幅提升！”

說著，他輕撫新炮修長的炮身，眼中滿是欣慰：“其二，在于結構與材質。新炮采用臣與科學院工匠共同改進的‘雙層冷卻澆筑法’——外層用耐熱陶土包裹，內層澆筑百煉精鋼，澆筑過程中逐步冷卻，既減少了鋼水收縮產生的裂紋，又增強了炮身韌性，可承受更大膛壓。同時，我們依據泰西算學原理，結合數十次實測數據，特意加長了身管長度，使火藥燃氣推送彈丸的行程更遠，彈丸出膛速度更快，穿透力也更強！”

他轉而走到新炮的炮架旁，親手轉動了一個螺旋旋鈕，演示道：“其三，在于炮架的機巧。舊式炮架笨重，調整射角全憑人力撬動，費時費力，且后坐力極大，發射一次后炮位偏移嚴重，難以快速再次瞄準。而此新炮架設有精妙的螺旋升降機構，只需兩人便可微調射角，精準度極高；炮架底部裝有特制的滑動軌道與緩沖彈簧，能有效泄放發射時的后坐之力，炮身復位迅速，不僅操炮更省力，速射狀態下也能保證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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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孫元化特意指向炮管上方，語氣加重：“尤為關鍵的，是瞄準系統的改進！臣等深知‘無準心難中靶’，特意為新炮設計了黃銅制的‘前后準星’——前準星為尖狀凸起，安裝在炮口附近，打磨得光亮醒目，便于瞄準；后準星為缺口式，固定在炮尾，缺口兩側刻有細微刻度，可根據射程遠近微調。炮手只需將前后準星與靶標三點一線對齊，再配合炮架的螺旋機構調整射角，便能快速鎖定目標，這也是新炮精度遠超舊炮的核心原因之一！”

他抬手比劃著瞄準動作，補充道：“以往舊炮瞄準全憑經驗，‘估摸著打’，而新炮的準星與刻度相輔相成，即便是新炮手，經過短期訓練也能掌握基本瞄準技巧，大大降低了操炮門檻，也提升了實戰中的命中率。”

這番解說讓眾臣茅塞頓開，內閣首輔李標湊近護欄，仔細觀察新炮的準星，點頭贊道：“此物雖小，卻關乎成敗！黃銅準星醒目耐用，缺口刻度精細，確是巧思！”兵部尚書崔呈秀也撫掌道：“有此準星，再配上可調炮架，新炮方能‘指哪打哪’，實乃點睛之筆！”

孫元化話鋒一轉，不忘厘清功勞歸屬：“另外，湯若望顧問在炮身比例設計、火藥配比優化方面，提供了寶貴的泰西經驗作為參詳，為新炮的研發節省了不少時間，功不可沒。但核心工藝、結構改進、炮架設計及這瞄準系統，皆為我大明工匠與科學院同仁反復試驗所得，絕非照搬西洋之物！”

“陛下，”孫元化匯報完畢，神色轉為嚴肅，躬身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炮雖經多次小型試射，但完整版實彈試射尚屬首次，膛壓、后坐力皆達峰值，風險難測。臣懇請陛下與諸位大人，務必留在這安全觀禮臺內遠程觀看，切勿靠近，以防意外。”

朱由檢欣賞地看了孫元化一眼——此臣既懂技術，又知進退，體恤圣安，實屬難得。“孫愛卿慮事周全，朕與諸位愛卿便在此觀禮。”他率先在觀禮臺中央的錦凳上坐下，其余大臣見狀，也紛紛在兩側落座，目光齊齊投向谷底的試驗場。

試射正式開始。首先登場的是那門舊式-->>紅衣大炮，作為對比參照。四名炮手身著號服，熟練地上前操作：一人用長勺將火藥填入炮膛，一人用夯桿用力夯實，一人安放球形鐵彈，最后一人手持火繩，蹲在炮門旁待命。

“點火！”負責指揮的軍官高聲下令。

“轟！”

一聲沉悶厚重的巨響炸開，濃密的黑色硝煙瞬間彌漫在炮口周圍，如同烏云翻滾。眾人瞇起眼睛，循著炮彈飛行的軌跡望去，只見那枚鐵彈在空中劃出一道略顯搖晃的弧線，最終落在大約一千步外的荒地上，炸起一團黃褐色的煙塵。負責觀測的士兵很快舉旗示意：炮彈偏離預設的土丘靶標足足有三十余步，精度堪憂。

“威力尚可，但這精度……”崔呈秀眉頭微皺，語氣中帶著失望。孫承宗也輕輕搖頭：“遼東戰場之上，這般精度難以命中敵軍城防或陣列，徒耗火藥罷了。”

接下來，輪到新炮登場。對比瞬間顯現——操作新炮的炮手僅需三人，且動作更為迅捷。他們取出預制的絲綢火藥包，規格統一，無需稱量便可直接填入炮膛；球形鐵彈也是標準重量，表面光滑，放入炮膛毫不費力。原來，孫元化團隊早已將火藥配比、彈丸重量標準化，既節省了裝填時間，又保證了發射穩定性。

“瞄準！”軍官一聲令下，炮手立刻俯身，雙眼緊盯新炮的前后準星，左手微調炮架的螺旋旋鈕，右手輕推炮身，不多時便高聲稟報：“三點一線，瞄準完畢！”

“點火！”

軍官的口令再次響起，炮手穩穩引燃火門。

“轟——！！！”

一聲與舊炮截然不同的巨響震撼了整個山谷！若說舊炮的聲音是沉悶的轟鳴，新炮的聲響便是尖銳犀利的撕裂聲，如同驚雷破空，震得觀禮臺的木欄都微微顫抖。炮口噴出一道長長的橘紅色烈焰，足有丈余，修長的炮身猛地向后一坐，隨即被炮架底部的滑動軌道與緩沖彈簧穩穩接住，僅后退數尺便迅速復位，沒有絲毫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