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暖閣內,普洱茶換了一輪又一輪,茶盞碰撞的清脆聲響與君臣二人的談笑聲交織,愈發熱絡。朱由檢見袁可立眼中已燃起對海疆的憧憬,知道火候已然成熟;是時候再添一劑強心針,順便讓這位老帥的認知,來一次徹底的刷新。
“袁老,”朱由檢放下茶盞,語氣帶著幾分神秘,像是要分享一樁天大的秘密,“除了鄭芝龍那邊的布局,朕還在追查另一條線,這條線,或許對您日后在登萊大展拳腳,至關重要。”
袁可立立刻提起十二分精神,身體微微前傾:“陛下請講,老臣洗耳恭聽。”
“您可還記得,當年力主廢止下西洋,聲稱‘勞民傷財’的成化年間名臣劉大廈?”朱由檢問道,目光緊緊鎖住袁可立。
袁可立頷首,花白的胡須輕輕顫動:“自然記得。劉大廈此論,在士林中影響深遠,也正是自他之后,朝廷再無下西洋之舉,鄭和寶船的榮光,便漸漸湮沒了。”
朱由檢嘴角勾起一抹“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笑容,語氣篤定:“朕近來翻閱內府故紙堆,發現了些有趣的蛛絲馬跡。這劉大廈當年反對得那般激烈,未必全是出于公心。朕懷疑,他極可能暗中私藏了鄭和船隊的部分航海圖,甚至……是寶船的核心建造圖紙!”
“什么?!”袁可立這次是真的被震住了,花白的眉毛猛地揚起,眼睛瞪得溜圓,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寶船圖紙?那可是當年七下西洋、縱橫四海的無敵艦隊之根本!若真能尋回,別說重振登萊海防,便是重現鄭和艦隊的盛景,也并非不可能!”
“朕已命錦衣衛暗中查訪劉大廈的后人,以及相關的府庫檔案了。”朱由檢一副穩坐釣魚臺的架勢,語氣從容,“一旦有所收獲,朕會把圖紙給袁老送去登萊!還有,若是劉家后人真私下留存了當年造船的工匠班子,或是相關技藝記載,朕也一并給您‘打包’送過去!咱們要造,就造最能打、最能跑、最能載貨的大船!不僅要重現鄭和艦隊的榮光,還要超越它,讓大明的船帆,再次遍布四海!”
袁可立只覺得心跳都在加速,胸腔里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寶船!那是承載著大明海洋夢想與無上榮光的巨艦!若真能以此為基礎,再融合陛下提及的西洋造船技術(他早聽聞陛下對西洋傳教士湯若望頗為看重,想必是為了借鑒其技藝),未來大明的海軍,必將威震寰宇!他此刻才恍然大悟,陛下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布局,看似散亂,實則都在為宏大的海洋戰略鋪路,環環相扣,深謀遠慮!
看著老爺子眼中閃爍的激動光芒,朱由檢知道,鋪墊已然足夠,該上“主菜”了。“光說不練假把式。袁老,光聽朕在這兒闡述構想,您或許還覺得朕在畫餅。走,朕帶您去個地方,親眼看看朕說的‘新式軍隊’,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片刻后,皇帝的儀仗悄然出現在騰驤四衛的軍營之外。為了不打擾士兵訓練,朱由檢屏退了大部分侍衛,只留王承恩隨行,與袁可立換上普通的青布袍,微服步行入營。
剛一跨進營門,袁可立便感覺到一股截然不同的氣息撲面而來。沒有普通軍營常見的喧嘩吵鬧、雜亂無章,更沒有隨處可見的污物與隱隱的臭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井然有序的肅靜,和一種蓬勃向上、難以喻的活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寬闊平整的校場。數百名士兵身著統一的藏青色軍服,正在操練隊列。立正、稍息、向左轉向右轉、齊步走、正步走……每一個動作都干凈利落,整齊劃一得如同一個人在執行。整個過程中,沒有軍官的厲聲喝罵,只有教官短促有力的口令聲,和士兵們沉默而堅定的執行聲,腳步聲踏在地面上,沉悶而整齊,如同驚雷滾動。
“陛下,這……”袁可立眉頭微蹙,心中滿是疑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練這些隊列,能當飯吃?能殺敵制勝?未免太過花架子了吧?”
朱由檢仿佛早已看穿他的疑慮,笑著解釋:“袁老,您可別小瞧這隊列訓練。它練的不是花架子,是紀律,是服從,是集體意識!一支連左右都分不清、步伐都踩不齊的軍隊,打順風仗或許還能湊數,一旦陷入逆境,極易軍心潰散,不戰自敗。而一支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的軍隊,才能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完整的戰斗力,方能攻堅克難。”
他伸手指了指那些士兵緊繃的臉龐和專注的眼神:“您再看他們的眼神,不是舊式軍隊里常見的麻木,也不是對軍官的恐懼,而是一種……全神貫注的投入,和對指令的絕對遵從。”
袁可立凝神細看,果然如皇帝所。他帶兵幾十年,見過的軍隊不計其數,卻從未見過士兵在練習這種“枯燥乏味”的項目時,能有如此專注的神情。這讓他心中的疑惑,又深了幾分。
接著,二人來到校場角落一處搭著遮陽棚的沙盤旁。幾個基層軍官正圍著一個模擬山地地形的沙盤激烈討論,更讓袁可立震驚的是,人群中居然還有幾名普通士兵!一個臉上帶著青澀的年輕小旗官,正指著沙盤上的一處隘口,大膽地反駁把總的戰術方案:“把總,此處隘口狹窄,若按您說的埋伏在此,固然能截擊敵軍,但一旦被包圍,咱們連退路都沒有!不如將主力埋伏在兩側山林,留一小隊誘敵深入,再前后夾擊,勝算更大!”
那把總非但沒有惱怒,反而認真地盯著沙盤琢磨片刻,拍了拍大腿:“你說得有道理!是我考慮不周了!就按你說的,再推演一遍!”
“這是……沙盤推演?士兵也能參與決策?”袁可立感覺自己幾十年的認知,正在被一點點推翻,聲音都有些發飄。
“為何不能?”朱由檢笑得坦然,“仗是大家一起打的,最了解戰場細節、最清楚士兵體能極限的,往往就是這些底層士兵。讓他們參與推演,不僅能集思廣益,找到更穩妥的戰術,更能讓他們明白上級的作戰意圖,執行起來才會更堅決、更靈活。這叫……軍事民主化試點,讓士兵也有話語權。”
軍事……民主?袁可立覺得這個詞燙得厲害,舌尖都有些發顫。這簡直是顛覆了他對“治軍”的所有認知。
更讓他目瞪口呆的還在后面。二人穿過校場,經過一-->>排整齊的營房,朱由檢示意他可以進去看看。袁可立狐疑地推開門,瞬間便愣在原地,仿佛走錯了地方。
營房內干凈得不像話!每一張床鋪上的被子都疊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如同一塊塊精心切割的豆腐干(朱由檢內心偷笑:嘿嘿,豆腐塊果然是穿越者的必備治軍技能)。士兵的個人物品——水壺、腰帶、軍服,都擺放得整整齊齊,間距絲毫不差;地面掃得一塵不染,連一絲灰塵都看不見;墻角的武器架上,長槍、火銃排列得筆直,槍尖朝下,透著肅殺之氣。
“這……這是兵營?”袁可立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這比許多文官的書房還要整潔!老臣帶兵數十年,從未見過如此規整的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