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這滿腔報國熱忱,卻被隨行宣旨的那位小太監,以一種近乎頑固的“溫柔”,給硬生生按了下來。
“袁老大人,您慢點兒,不急,真不急!”小太監姓馮,年紀不大,臉上還帶著點稚氣,說話卻是一板一眼,帶著宮里人特有的謹慎,“皇爺特意吩咐過了,說您老人家年事已高,萬萬不可車馬勞頓,傷了身子。讓奴婢們一定要照看好您,路上走得穩穩的,舒舒服服的,比什么都強!”
袁可立心急如焚:“馮公公,陛下召見,必是軍國大事,刻不容緩!老夫雖老,筋骨尚健,日夜兼程也無妨!豈能因我一人之故,延誤朝廷大事?”
馮小太監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皇爺說了,天大的事,也沒您老的身體要緊!要是把您累著了,奴婢回去沒法跟皇爺交代!皇爺非得扒了奴婢的皮不可!”他做出一個夸張的害怕表情,“老大人,您就體諒體諒奴婢吧!咱們按驛站正常行程走,絕不耽擱……呃,絕不走太快!”
于是,這一路就成了袁可立老爺子單方面焦急,馮小太監全方位“維穩”的拉鋸戰。
袁可立想清晨天不亮就出發,馮小太監說:“露水重,寒氣大,老大人要保重身體,等日頭升高些再走不遲。”
袁可立想趁著傍晚涼快多趕一程路,馮小太監說:“天黑路滑,不安全,咱們早點投宿,讓老大人好好歇息。”
袁可立看著拉車的馬匹膘肥體壯,提議可以加快點速度,馮小太監立刻苦著臉:“老大人,這馬看著壯實,其實嬌貴得很,跑快了容易掉膘,皇爺吩咐了,要用最好的馬,但不能累著……”
甚至連吃飯休息,馮小太監都安排得“細致入微”,每到一個驛站,必定要求廚子精心準備軟爛易消化的食物,飯后還要逼著袁可立小憩半個時辰,美其名曰“養生之道”。
袁可立幾次三番想要強行下令加速,但馮小太監就搬出皇帝這塊“金字招牌”,一口一個“皇爺吩咐”,一口一個“奴婢不敢”,態度恭敬得讓你沒法發火,但原則問題寸步不讓。把個心急火燎的袁老爺子憋得,對著車窗外飛速(其實并不快)后退的景物直吹胡子。
“這……這真是陛下之意?”袁可立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這小太監假傳圣旨,故意拖延?
“千真萬確啊老大人!”馮小太監指天發誓,“皇爺原話!‘袁老年紀大了,一路定要緩行,不可使其勞累,若袁老有所閃失,唯爾等是問!’奴婢有幾個腦袋,敢曲解皇爺的意思?”
看著小太監那真誠(且害怕)的眼神,袁可立也只能無奈地嘆口氣,靠在車廂壁上,看著窗外慢悠悠晃過的田舍村莊,心里五味雜陳。一方面感念新君體恤老臣,關懷備至;另一方面,又對京中局勢、皇帝急召的目的充滿了未知的焦慮。
他就這樣,在一種“被體貼”的煎熬中,以一種游歷般的速度,向著北京城緩緩而行。他并不知道,在他這趟“慢旅行”期間,北京的朝堂已經經歷了清查閹黨、整頓錦衣衛、設立軍機處等一系列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日,車隊終于磨磨蹭蹭地到了通州,距離北京城只有一步之遙。袁可立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城墻輪廓,長長舒了一口氣。
總算……要到了。這恐怕是他這輩子,最“悠閑”也最“心急”的一趟赴任之旅了。
馮小太監也松了口氣,臉上露出完成任務般的喜悅笑容:“老大人,您看,咱們這不也平安到了嗎?一點沒累著!皇爺知道了,肯定高興!”
袁可立看著他那天真的笑容,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中卻也不由地對那位素未謀面、卻似乎對自己格外“上心”的新皇帝,生出了更多的好奇與期待。
這位陛下,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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