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西暖閣內,紫銅炭爐燃著上好的銀骨炭,火苗跳躍間,將殿內烘得暖意融融,卻驅不散孫傳庭眉宇間那一路風霜刻下的疲憊,更壓不住他心頭沉甸甸的凝重。他身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官袍,依禮跪拜于地,身形雖因連日趕路略顯倦怠,脊背卻依舊挺拔如松,那雙歷經宦海沉浮的眼眸,此刻清亮銳利,透著一股不容動搖的忠毅。
“孫先生快快請起。”御座上的朱由檢并未端著帝王的架子,話音溫和,帶著顯而易見的關切。他抬手示意,目光落在孫傳庭風塵仆仆的模樣上,語氣愈發懇切:“從陜西到京師,千里迢迢,星夜兼程,先生辛苦了。家中老小可還安好?朕聽聞,前番魏閹勢大,黨羽遍布朝堂,先生不愿同流合污,不得已告假歸鄉,忍辱負重多年,實在是讓忠臣受了委屈。”
這番體己話如同春日暖流,瞬間沖垮了孫傳庭心中那層因久離朝堂而筑起的無形壁壘。他喉頭微哽,眼眶微微泛紅,再次深深一揖,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動容:“勞陛下掛念,臣家中一切安好。昔日去職,乃時勢所迫,臣不敢以‘委屈’二字叨擾圣聽。如今陛下撥云見日,掃滅閹黨,重振朝綱,召臣回京共赴國難,但凡陛下有所驅策,臣萬死不辭!”
朱由檢滿意地點點頭,抬手屏退了殿內所有侍從,連貼身的王承恩也被遣至門外守候。暖閣內僅剩君臣二人,氣氛陡然變得肅穆凝重。他起身走下御座,親手扶起孫傳庭,引著他走到一側懸掛的巨大大明輿圖前。輿圖以蠶絲為底,彩繪細致,山川河流、府縣邊界一目了然。朱由檢的手指重重落在西北那片泛黃的區域——陜西,指尖按壓的力度,似要將那片土地刻進掌心。
“伯雅(孫傳庭字),”皇帝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可知朕為何不惜打破你悠閑時光,也要急召你星夜返京,甚至連片刻喘息的時間都不給你?”
孫傳庭目光順著皇帝的手指,凝注在輿圖上的陜西之地,眉宇間的凝重更甚,沉聲道:“臣沿途所見,關中大地赤地千里,流民絡繹不絕,個個面黃肌瘦、神色惶惶,沿途州縣糧倉空虛,官吏卻依舊催科不止。臣竊以為,關中腹地,恐非小亂,而是有蕭墻之禍隱現。”
“非止蕭墻之禍,實乃傾天之憂!”朱由檢語氣斬釘截鐵,字字如錘,砸在孫傳庭心頭。他結合著“太祖托夢”的由頭,又將廠衛連日搜集的最新情報一一告知,為孫傳庭描繪了一幅遠比想象中更為可怕的圖景:“陜西已連旱半年,赤地千里,顆粒無收,河床見底,草木枯焦,此非天災之極,而是人禍之始!地方官吏勾結鄉紳,罔顧民生,催科如虎,胥吏如狼,賦稅徭役層層加碼,即便災荒之年,也未曾有半分減免!百姓先是賣田賣屋,再是賣兒賣女,到如今,已是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真真切切被逼至絕境!”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痛惜:“如今那些零星賊寇,不過是野火星星,可若處置不當,給他們一絲喘息之機,頃刻便可成燎原之勢!屆時賊勢蔓延,席卷秦、晉、豫、楚,動搖國本,元末紅巾軍起義的舊事,殷鑒不遠啊!”
朱由檢猛地轉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孫傳庭,眼中滿是不容置疑的信任與期許:“尋常剿撫之策,治標不治本,不過是揚湯止沸。朕要的,是釜底抽薪!不僅要平定當前之亂,更要根治這滋生叛亂的土壤!此事,非有大才、大魄力、大擔當者不可為,而滿朝文武,朕思來想去,唯有先生,能當此重任!”
不等孫傳庭回應,朱由檢一連串的授權與指示已然下達,清晰而決絕,沒有半分猶豫:“朕任命你為‘陜西巡撫兼督剿安撫使’,陜地一應軍政民事,官吏任免、糧草調配、軍前賞罰,乃至生殺予奪之權,皆由你臨機專斷,不必事事奏請,朕信你,全權托付于你!”
“謝陛下,臣必不讓陛下失望。”
“朕允你就地招募流民中的青壯,編練新軍!糧餉、軍械,朕會命戶部、兵部優先撥付,若有推諉遲誤者,你可持朕親賜的密旨,直奏于朕,朕必嚴懲不貸!”
“如果臣定當不負陛下。”
“記住八字方針——‘剿撫并用,以撫為主’!”朱由檢加重了語氣,“首要之務是活民!抵達陜西后,即刻開倉放賑,同時推行以工代賑,興修水利、疏浚河道,讓流民有活干、有飯吃,使其有活路,有盼頭!賊,是從民中來,讓民-->>不為賊,方是平亂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