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華那字字如刀、鐵證如山的宣讀,如同剝皮抽筋,將朱純臣等一眾勛貴最后一點僥幸和尊嚴徹底碾碎。當皇帝那聲冰冷的“拿下”在死寂的校場上空回蕩時,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們。
朱純臣面如金紙,嘴唇翕動著想要辯解,卻發現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滾燙的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身旁的永清伯世子(其父已老邁,由其代為掌管京營事務)癱在地上,華貴的錦袍沾滿塵土,往日里油光水滑的發髻散亂,幾縷發絲貼在滿是冷汗的額頭上,眼神空洞得如同喪家之犬。武安侯的侄子則死死攥著腰間的玉帶,指節發白,卻不敢有半分反抗——騰驤四衛士兵手中的長槍,正死死對著他的胸口,槍尖的寒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硬扛?在數萬將士面前,在足以誅滅九族的罪證面前,在騰驤四衛森然的兵鋒之下,任何強硬都顯得可笑而無力。朱純臣面如金紙,嘴唇翕動,卻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如狼似虎的士兵將自己捆縛。身旁的勛貴們有的癱軟在地,有的渾身發抖,往日的囂張蕩然無存。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甘心引頸就戮。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中,一聲凄厲至極、如同杜鵑泣血般的哀嚎,猛地從勛貴人群中炸響:“陛下!陛下開恩啊——!!”
只見頭發花白的安遠侯猛地掙脫攙扶,踉踉蹌蹌撲出幾步,“噗通”一聲重重跪倒,以頭撞地,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抬起頭時,已是老淚縱橫,涕泗交流,原本保養得宜的面龐扭曲成一團,寫滿惶恐與悲切:“陛下!老臣有罪!老臣糊涂啊!可老臣也是沒辦法!柳家自太祖時便追隨征戰,祖上三代七人血染沙場!如今一大家子幾百口要養活,京城米貴,人情往來如流水,僅靠俸祿早已難以為繼啊!”
他一邊哭訴,一邊用力捶打地面,官帽歪斜,白發散亂,狼狽不堪:“老臣是一時豬油蒙了心,跟著別人沾了點油水!求陛下看在祖上微末功勞,看在老臣一把年紀,饒老臣一次!老臣愿散盡家財填補虧空,只求給柳家留一條根!”
這番聲淚俱下的表演,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原本死寂的勛貴群中,瞬間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哭嚎聲,一個個勛貴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紛紛效仿安遠侯的姿態,將“搖尾乞憐”演繹到了極致。
永清伯世子連滾帶爬地沖出人群,膝蓋在地上磨出兩道血痕也全然不顧,他撲到安遠侯身旁,對著高坡上的皇帝連連磕頭::陛下!臣也知罪!臣等真的是被逼無奈啊!京城開銷巨大,臣府中上下幾百口人,穿衣吃飯、迎來送往、逢年過節給宮中送禮,哪一樣不要銀子?光靠那點微薄的俸祿,早就該餓死街頭了!臣也是一時糊涂,才動了空額的心思,求陛下開恩啊!”他哭得渾身發抖,連平日里引以為傲的世家氣度,都拋到了九霄云外。
武安侯的侄子緊隨其后,哭腔濃重:“萬歲爺!臣是被奸人蒙蔽的!是朱純臣這老賊脅迫臣的啊!他說若臣不從,便要撤了臣在神機營的差事,讓武安侯府在京營無立足之地!臣膽小,臣無能,才一時糊涂犯了錯!臣對不起陛下,對不起列祖列宗!求陛下看在臣父親戰死榆林的份上;臣父當年為護糧道,被韃靼人亂箭射死,尸骨都沒能完整帶回——饒臣這條狗命吧!”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牌指揮使更是演技精湛,老淚縱橫:“老臣在營中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些年兵餉時有拖欠,若不是老臣東挪西湊,甚至自掏體己貼補軍心,京營早嘩變無數次了!臣此舉雖有不當,卻是為了大局啊!”
鎮遠侯的弟弟則匍匐在地,試圖去夠皇帝馬前的泥土,聲音凄慘:“陛下!臣是被朱純臣脅迫的!他說不從便讓我家在京營無立足之地!臣膽小無能,對不起陛下!求陛下看在臣戰死榆林的父親份上,饒臣一條狗命!”
一時間,點將臺前跪倒一片往日里趾高氣揚的勛貴。他們磕頭作響,哭聲震天,將貪墨輕描淡寫為“沾點油水”“被逼無奈”,要么哭訴家族龐大、入不敷出,要么攀扯祖上功勞,試圖用“情”打動皇帝,將動搖國本的貪腐大案,輕飄飄化為“一時糊涂”。
淚水、鼻涕混合著塵土,糊滿了他們華貴的衣袍與面頰,丑態百出,斯文掃地。這與片刻前煽動-->>嘩變的囂張形成極致諷刺,讓臺下士兵們臉上燃起的怒火,漸漸被荒謬與鄙夷取代——這些一頓飯夠普通士兵吃一年的老爺們,竟能如此恬不知恥地哭窮!
護衛在皇帝身旁的方正化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眼中閃過濃烈的厭惡。李邦華氣得渾身發抖,正要厲聲駁斥,卻被朱由檢抬手止住。
一直肅立在點將臺側的英國公張維賢,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他肩頭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卻依舊挺直脊梁,邁步上前,目光如刀掃過哭嚎的勛貴:“爾等休要在此巧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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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首先走到安遠侯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安遠侯,你府中良田千頃,京城宅院三座,去年還納了三房妾室,耗費白銀五萬兩,這也是‘難以為繼’?”張維賢聲音洪亮,字字戳破謊,“還有你這老牌指揮使,去年你在城外購置的千畝良田,難道是大風刮來的?將士們連飽飯都吃不上,你卻錦衣玉食、良田美妾,何來‘自掏體己貼補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