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正刻,夜色濃稠如墨,卻已隱隱透出黎明將至的微弱氣息。北京城歷經子時、丑時的雷霆抓捕,此刻陷入一種詭異的沉寂;既非全然安寧,也無之前的混亂,反倒像暴風雨中心的壓抑,仿佛下一秒便會再起波瀾。
北鎮撫司詔獄的臨時指揮點內,燭火已燃至末梢,燭淚凝固成蜿蜒的蠟痕。駱養性強撐著徹夜未眠的疲憊,雙眼布滿血絲,卻依舊銳利如鷹。他將手中的抓捕名單往桌上一拍,沉聲道:“各隊立刻清點人數,與名單逐一核對!天亮前,我要確認無一漏網!”
命令迅速傳達,各小隊負責人紛紛拿出那份染著夜露、沾著些許泥污的名單,借著搖曳的燭光緊張核對。大部分小隊很快回報“全部到案”,名單上的名字被一個個劃去,對應的犯人正被鎖在詔獄深處,或哀嚎或麻木。
唯有負責城南區域的旗官,臉色越來越白,手指在名單與收押記錄間反復摩挲,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連后背的官服都被浸濕。“怎么了?”駱養性敏銳察覺到他的異樣,聲音冷得像冰。
那旗官“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撞在金磚上發出悶響,聲音發顫:“指……指揮使大人,卑職核對三遍,城南區域應抓二十九人,現……現收押二十八人,有一人……漏網了!”
房間內的空氣瞬間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帶著震驚與問責。駱養性的眼神驟然銳利如刀,壓著怒火問道:“誰?”
“是經歷司檔頭趙德明!”旗官語速飛快,幾乎要咬到舌頭,“他只管整理歸檔文書,不是核心武力人員,住在南城金城坊胡同……昨夜抓捕時,他隔壁的百戶反抗激烈,卑職分心處置,等回頭再找他,人已經不見了!”
原來,趙德明雖職位不高,卻掌管著錦衣衛部分日常文書歸檔,尤其熟悉魏忠賢時期的往來函件記錄。正因其文職身份、不在核心名單前列,抓捕時未被列為優先目標,又恰逢隔壁騷動分散注意力,竟讓這只“不起眼的老鼠”成了漏網之魚。
“廢物!”駱養性低罵一聲,卻未過多斥責;此刻追責無用,補救才是關鍵。他當即拍案部署:“立刻畫趙德明畫像,下發全城關卡、坊口!傳訊李邦華大人,以五城兵馬司名義封鎖所有城門,許進不許出,逐人盤查!調閱他的檔案,查清籍貫、親屬、同僚關系;他一個文弱書生,倉促間絕難遠遁,必定藏在城中!”
命令如石子投入靜水,剛剛稍顯平靜的京城再次被調動起來。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們剛卸下路障,又連夜奔赴各城門傳達封鎖令;錦衣衛文吏被從床上拽起,在檔案庫中翻查趙德明的所有記錄;他的父母住在京郊大興縣,岳父家在內城燈市口,還有三個往來密切的同僚,皆是文書崗的小吏。
黎明前的微光穿透云層,灑在濕漉漉的街巷上。一隊隊手持畫像的錦衣衛番役與五城兵馬司兵丁,開始在南城金城坊及周邊區域拉網式排查;前往京郊監控其父母、奔赴內城排查岳父家的小隊,也已悄然出發,一張無形的大網,在晨曦微露前再次籠罩京城。
趙德明確實沒有跑遠。昨夜抓捕的喧嘩將他從睡夢中驚醒,他透過門縫看到錦衣衛與騰驤四衛的身影,嚇得魂飛魄散;他雖只是個文書檔頭,卻親手歸檔過不少魏忠賢黨羽的貪腐函件,甚至幫崔應元整理過與京營勛貴的往來記錄,這些都是殺頭的罪證。
趁著隔壁百戶反抗引發的混亂,他連官服都來不及換,只套了件粗布棉袍,揣上些許散碎銀兩,從后窗翻出,沿著熟悉的小巷狂奔。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去父母家;那些地方必然是重點排查對象。惶惶如喪家之犬般在寒夜中躲藏許久,他終于想到了隔兩條街的堂兄趙木匠。
趙木匠是個老實巴交的手藝人,與官面毫無往來,平日里也少有人走動。天近微明時,趙德明敲開堂兄家門,臉上滿是狼狽,編了個“與人爭執,暫避禍端”的拙劣借口。趙木匠雖覺蹊蹺,但礙于親情,還是將他藏進了后院堆放雜物的小屋,叮囑他“莫出聲,等風頭過了再做打算”。
可他低估了駱養性徹查的決心,也高估了自己的藏身之術。天剛蒙蒙亮,一隊循著“親屬關系”追查而至的錦衣衛,便徑直敲響了趙木匠家的門。“官爺,有……有何事?”趙木匠開門時,腿肚子都在打顫,目光下意識地瞟向后院。
帶隊總旗直接亮出畫像,冷聲問道:“趙德明是否在此?”“沒……沒有啊!”趙木匠試圖遮掩,卻臉色蒼白、眼神閃爍,暴露無遺。“搜!”總旗一聲令下,番役們如狼似虎地涌入院內,幾乎沒費周折,就從柴堆后面揪出了瑟瑟發抖的趙德明。
看到官差手中清晰的畫像,感受著冰冷的鐵鏈鎖住手腕,趙德明最后一絲僥幸徹底破滅,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嘴里喃喃著“我招……我什么都招”,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被像拖死狗般帶離堂兄家,整個過程迅速精準,未驚動太多鄰里。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