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領命去通傳恢復早朝的口諭后,乾清宮內重歸寂靜。朱由檢并未立刻繼續批閱那似乎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奏疏,而是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閉上了眼睛。他需要一點時間,來整理一下自登基以來,尤其是最近這幾日疾風驟雨般布局后的思路。
腦海中,一幅權力結構與人心向背的圖景緩緩展開。
內廷,經過對魏忠賢的雷霆手段與后續的懷柔安置,以及對王承恩、李鳳翔、褚憲章、張國元等忠貞內官的委以重任,再加上即將推行的、惠及所有底層宦官宮女的“恩養司”仁政,可以說,整個太監和宮女群體的人心,正在被迅速收攏。他們切實地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個不同于以往、體恤他們、愿意給他們尊嚴和保障的皇帝。只要這項政策能夠持續推行下去,這個龐大的宮廷服務群體,必將成為堅定不移站在自己身后的基本盤。即便其中仍有少數被外界收買或冥頑不靈者,在“恩養”利益和嚴密的內廷監督(包括即將建立的秘書班體系)下,也必將被逐漸清除或邊緣化。內廷,這塊帝王最貼身、也最敏感的陣地,初步穩住了。
京營與親軍,李邦華與張維賢正在聯手整頓,核心是清查空額、裁撤老弱、追餉練兵。而自己則通過張之極的“翊衛營”掌握了最核心的護衛力量,又通過方正化、高時明接管了騰驤四衛和凈軍,確保了皇城內部的軍事控制權。再加上即將由李鳳翔籌建的、旨在凝聚軍心、監督軍紀的新監軍體系,京營的改造雖然阻力巨大,但方向已經明確,抓手也已經部署。
錦衣衛,田爾耕正在駱養性的“協助”(監視)下進行內部清理,目標是剔除魏黨核心,重塑只忠于皇帝的緹騎。想到這里,朱由檢的思緒特意在“錦衣衛”上停留了片刻。
他意識到,對待錦衣衛,不能完全照搬針對宦官宮女的那套“恩養”體系。宦官宮女大多孤身一人,無牽無掛,養老送終是核心訴求。但錦衣衛不同,他們絕大多數人有家庭,有子女,他們的需求和顧慮更為復雜。
“僅僅依靠權柄威懾和個案賞賜,恐怕難以讓他們真正歸心,形成長期的忠誠。”朱由檢暗忖,“必須有一套能保障他們及其家人長遠利益的制度。”
他的思路逐漸清晰:“退休金”——讓為皇家效力的錦衣衛官兵,在年老或傷殘后,能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安度晚年,不必為生計發愁。“撫恤金”——讓因公殉職者的家屬,能得到足夠的撫恤,維持生活,孩子能夠繼續成長。“子弟教育”——設立專門的學堂,或者提供津貼,讓錦衣衛子弟有機會讀書識字,甚至習武,為他們開辟一條上升通道,這既能解決錦衣衛的后顧之憂,也能為未來培養后備力量。當然,提高日常的薪俸,讓他們能夠體面生活,也是必不可少的基礎。此外,上級對下級的人文關懷,比如關心其家庭困難,及時慰問傷病等,也能有效提升凝聚力和歸屬感。
這一切,都需要錢。而且,這筆錢,朱由檢打算同樣從內庫支出。他要讓錦衣衛明白,他們的效忠對象是皇帝,他們的福祉也直接來源于皇帝,而非任何其他中間環節或勢力集團。這將極大地強化皇帝與錦衣衛之間的直接聯系。
“這套制度若成,錦衣衛方可真正成為朕手中一把既鋒利又忠誠的利器。”朱由檢在心中勾勒著藍圖。
自然而然地,他想起了歷史上那位在甲申國難時死戰殉國的錦衣衛都指揮使——李若璉。此人忠勇可嘉,正是未來可以倚重來執掌錦衣衛、貫徹這套新制度的理想人選。只是……他努力回憶,只隱約記得李若璉似乎是崇禎元年的武進士,具體是哪里人,何時入錦衣衛,卻記不真切了。
“似乎是明年的武狀元?還是名次靠前?”朱由檢有些不確定地想著,“總之,明年武科之后,需特別留意一個叫李若璉的北直隸人(他模糊記得是北地人氏)。此事需讓王承恩記下,屆時重點考察。”
恰在此時,王承恩傳旨完畢,返回了乾清宮。
“皇爺,口諭已傳至通政使司,明日早朝之事,各衙門皆已知曉。”王承恩稟報道。
“嗯,辛苦了。”朱由檢點點頭,隨即看似隨意地吩咐道:“承恩,還有兩件事,你需記下。”
“皇爺請講。”王承恩立刻凝神細聽。
“第一,是關于錦衣衛的。朕思慮,欲使其長久忠心任事,需有制度保障。你記下要點:日后當考慮設立錦衣衛官兵退休金、殉職撫恤金制度,籌辦其子弟學堂,適當增加薪俸,并加強上官對下屬之關懷。所需銀錢,亦由內庫支應。具體細則,待錦衣衛整頓完畢后,再行詳議。”
王承恩眼中閃過驚訝和欽佩之色,皇帝思慮之長遠,用心之良苦,實在遠超歷代君王。他連忙應道:“皇爺圣慮周詳,仁德之心,必使錦衣衛將士感激涕零,效死以報!老奴記下了。”
“第二,”朱由檢頓了頓,用了一種更顯鄭重的語氣,“明年武科之后,你需特別留意一名考生,此人名叫李若璉,若朕沒記錯,應是北直隸人氏。無論其科考名次如何,一旦有其消息,立刻報于朕知。此人,朕將來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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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璉?”王承恩聞,臉上瞬間布滿了極度的驚愕和難以置信!皇帝怎么會知道一個尚未參加科考、名不見經傳的武生名字?甚至還知道其大概是北直隸人?這……這完全超出了常理!他掌管司禮監,消息靈通,也從未聽說過此名。皇帝深居宮中,如何能未卜先知?
看著王承恩那副見了鬼般的表情,朱由檢心中暗叫一聲“糟了”。光顧著布局未來,卻忘了自己這些“先知”的舉動,在旁人看來是多么驚世駭俗。王承恩雖然忠誠,但如此反常之事,若不解釋,難保不會在他心中留下疑慮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