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乾清宮被皇帝委以清查皇莊、礦產、織造等皇家產業的重任,司禮監隨堂太監張國元便知,自己接了個燙手山芋,卻也可能是立下不世功業的絕佳機會。陛下將開源節流、充盈內庫的希望寄托于此,他豈敢怠慢?
回到值房,張國元并未立刻大張旗鼓,而是沉下心來,首先著手組建班底。他深知此事牽涉利益巨大,人手必須絕對可靠。他沒有從那些油滑的舊有衙門直接調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兩個地方:一是內書堂近年表現優異、背景清白的年輕宦官;二是通過王承恩,從皇帝新設立的“秘書班子”和已初步展現忠誠的騰驤四衛中,借調了一批精于算學、做事嚴謹的人員。他奏請皇帝批準,成立了一個直屬于他、暫時命名為“皇產稽核辦”的臨時機構,人員雖不多,但貴在心思純粹,尚未被宮中的污濁之氣浸染。
班底初成,張國元便帶領他們一頭扎進了核查宮中存檔。司禮監、內官監、承運庫……凡是可能存有皇產記錄的衙門,都被他們翻了個底朝天。塵封多年的賬冊、地契、貢品清單被一一找出,堆滿了臨時征用的幾間大庫房。張國元親自坐鎮,帶著手下人日夜不停地梳理、核對、謄錄。
這是一項極其繁瑣且考驗耐心的工作。舊檔混亂不堪,記載多有缺失矛盾,甚至明顯有涂改痕跡。但張國元及其團隊展現出了驚人的細致與韌性。他們根據零星的田畝數字、礦區記載、織機數量,結合地方志、稅糧記錄進行交叉比對,試圖還原出皇家產業的真實面貌。
經過近一個月的艱苦奮戰,一份初步的、但已足夠觸目驚心的資產清單漸漸清晰起來。根據檔案推算,僅在北直隸(河北地區),屬于皇帝直接管轄的皇莊(官田)就有不下三百處,占地超過二十萬頃(約兩百萬畝);各類礦場(主要是煤、鐵)數十座;南京、蘇州、杭州三大織造局,理論上擁有織機數千張,工匠役夫數萬人。此外,還有分散在各地的山林、湖沼、鹽場、皇店等零星產業。
然而,與這龐大資產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近年來流入內庫的收益卻逐年銳減,到了天啟末年,每年各項皇產總收入竟不足二十萬兩白銀,尚不及一個富裕省份的鹽稅!賬面上充斥著“年景不好”、“礦脈枯竭”、“織造虧損”等種種借口。
“碩鼠!全是碩鼠!”張國元看著匯總的數據,氣得渾身發抖。他明白,檔案核查只能勾勒輪廓,真正的“碩鼠”就藏在那些具體經營皇莊、礦場、織局的管事太監、莊頭、胥吏之中。
張國元決定,先從京城周邊的皇莊和礦場開始動手。這里距離最近,信息傳遞快,便于控制,也能最快見到成效,以堅定陛下之心。
他兵分兩路:一路明察,以“巡查春耕”、“核對礦產量”等常規名義,直接進入莊院、礦區,查看實際情況,核對賬目人口;另一路暗訪,由精干人員扮作行商、流民,暗中打聽莊頭、礦監的品行、家業,搜集證據。
很快,利劍便斬向了第一只“碩鼠”。京南大興縣一處占地近五千畝的皇莊,賬面上連年歉收,莊戶困苦。但暗訪人員卻發現,該莊莊頭(由宮中派出的管事太監擔任)卻在京城內置辦了三進大宅,養著好幾房外室,其子更是橫行鄉里。明察人員突擊核對倉廩、清點田畝,發現倉中糧食堆積如山,遠非賬上所記,且大量肥沃田地被莊頭暗中掛在其親屬名下,逃避皇莊租稅。
證據確鑿,張國元毫不猶豫,請得駕帖,直接命令隨行的騰驤四衛士兵將那名肥頭大耳的莊頭及其核心黨羽拿下。抄家之時,從其宅邸地窖中起出白銀五萬余兩,金銀器皿、古玩字畫無數,其總資產遠超其正常收入百倍!
緊接著,西山一處煤礦也查出大問題。礦監太監與當地胥吏勾結,虛報礦工人數,冒領工食銀,并將大量優質煤炭私自販賣,中飽私囊,上報的卻是產量低、質量差的劣煤。稽查人員封鎖礦場,核對工籍,搜查賬房,很快便鎖定了證據。這名礦監見事情敗露,試圖攜款潛逃,被早已埋伏的錦衣衛當場擒獲,從其馬車上搜出準備轉移的現銀三萬多兩及多地房契。
京城周邊的第一輪稽查,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水面投下巨石。短短半月之內,張國元連續查處了七處問題嚴重的皇莊和兩座礦場。抓捕負有直接責任的管事太監、莊頭、礦監及涉案胥吏二十三人。
抄家追贓的成果更是令人瞠目:
共追回現銀四十八萬七千余兩!
抄沒京城及周邊宅邸十五座,田產(非皇莊,屬私人侵吞)三千余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