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案當日,天未大亮,講案堂前已是人影重重。
官靴踏地,聲聲有序,三司官吏魚貫而入,各自落座,衣冠整肅,案前文書一字鋪開,卻無一人先行翻閱。
二皇子府亦派人列席,禮數周全,神色卻難掩鋒芒,仿佛這堂講案,早已不止為聽理而來。
唯獨――三殿下蕭宴舒,并未現身。
堂中無人多,唯有沈蕙笙,在踏入堂中時,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頓。
不知為何,她的心像是滯了一下。
不是緊張。
那是一種極短暫的失衡,像是原本該落在某處的重量忽然空了,卻又很快被她自己穩住。
她很清楚,這堂講案,本就不該指望任何人站在她身后;更不該因為誰來、誰不來,而動搖分寸。
沈蕙笙很快收回目光,神色恢復如常。
她走上講席,將案卷一一置于案前,動作不疾不徐,仿佛外間所有目光、所有暗潮,都不過是堂外風聲。
鐘聲響起。
有心之人,很快注意到――她今日未攜慣用主筆,只空手而來。
低低的議論聲在堂內一閃而過,又很快被壓下去――這里畢竟是講律院,白日堂審,眾目睽睽。
鐘聲落下。
講案開始。
鐘聲余音尚未散盡,堂中便徹底靜了下來。
所有目光,齊齊落在講席之上。
沈蕙笙立于案前,沒有急著翻卷,也沒有先行陳述案情。
她抬眼,視線緩緩掃過堂中眾人――三司官吏、王府代表、旁聽屬官,一一在目,卻不在任何一人身上停留過久。
仿佛只是在快速確認一件事。
確認這堂講案,已按規矩坐實。
“講律院講案。”她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至堂內每一處角落:“只講理。”
這一句話落下,堂中原本還存著的那點浮躁,悄然被壓了下去。
有人下意識想要翻卷,又很快停住。
沈蕙笙語氣平穩,繼續道:“案卷失佚、證詞受損,諸位皆已知曉。”
她沒有回避,甚至點得極明。
堂中數道目光隨之收緊,像是在等她如何自辯,又像是在看她如何出丑。
可她話鋒一轉:“但講案之責,在于講清事實、講明法理,并不在于,向任何人解釋過程中的波折。”
“故此處――不列為講項。”
她沉靜抬手,像是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小事,仿佛講前遭遇一波三折的人不是她。
案前卷冊隨著她的動作展開,卻一頁不亂。
“今日所講。”她看向堂中,神色未變:“仍為‘王府斗毆案’。”
“日期不改,案由不改。”
“所講之理――亦不改。”
這一刻,二皇子府那邊,有人臉色微變。
沈蕙笙卻仿若未覺,只繼續往下說,語速反而比往日更慢,像是在刻意讓每一個字,都落得更清楚。
“今日講案,并非要爭――是否發生過斗毆。”
她抬手,指腹輕點案前卷冊:“而是要講清一件事――此案卷中所呈之‘斗毆’,是否為全部事實。”
堂中氣息,微不可察地繃緊了。
“第一,供詞。”
她翻開第一卷:“案中共有四份供詞――自首者一份,旁證三份,文字工整,敘事完整,語句銜接流暢。”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堂中:“諸位若常審下人案,當知曉一件事――底層仆從,鮮少能在驚懼之下,陳述得如此周密。”
堂中已有官員眉心微動,點頭附和。
“更重要的是――”
她再翻一頁,語氣依舊平直:“三人口供中,有兩處描述,一字不差。”
“其一,斗毆時辰。”
“其二,出手順序。”
她抬眼,聲音不高,卻字字落地。
“若為目擊所見,細節必有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