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
薄得像被夜風一吹就能散。
薄得根本撐不到走出軍營大門。
薄得就像――他自己一樣。
就在那一瞬之間,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當權勢遮天蔽日,第一個被犧牲的,往往是那些“按規行事”的人。
比如――他。
因為特權,從不需要回答。
它只需要――不被看見。
他苦笑了一息,似乎已經能預料到自己的下場。
所以,他靜靜收起那張紙,將它藏在了三娘的信后。
只因他相信,三娘總有一天會找到它,讓它見一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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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堂外,一盞久懸的燈,亮了又滅。
回廊下,一個身影靜靜立著,挺直如高山雪松,孤立于天地之間。
――蕭子行。
他的背影冷清,卻穩如山脊,夜風從他衣紋邊掠過去,竟掀不起半寸波瀾。
他不知從何時起,便立在那里,也許是從講案第一句,也許更早――從沈蕙笙踏入堂中那一刻起。
當她落下“當代其理”的末字時,他的指尖輕輕一動,將手中那盞小燈緩緩滅了。
黑暗在他指尖合攏,殿內外俱寂,只有他眼底掀起一絲極深、極輕,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波瀾。
隨行的內侍立在不遠處,等了許久,見那盞燈滅,方才小心靠前:“殿下……可是此女,可任?”
蕭子行未立刻回答,只是站在那里,望著燈火盡處的講堂方向。
堂內里燈火通明,像是在替某個遲到五年的真相守夜。
他的神色平靜得仿佛什么都沒有,唯有眼底那一瞬極淺的光,閃了一下。
良久,他開口,聲音極輕:“――她不該止于講席。”
輕得連內侍都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在自語,還是下令。
下一瞬,蕭子行已移開目光,語氣平穩得如批一紙尋常卷宗:“沈蕙笙――準擬,升為正講官。”
“另傳我令――講律院自今日起,增設‘復案格’一列。”
他繼續道,聲線不疾不徐,卻落字如印:“自今日始,舊案復查、新審疑卷,其案前簽識――皆由沈氏掛席裁理。”
內侍這才聽得真切,心頭猛地一跳,整個人都僵住了。
――因為,東宮從未如此。
東宮歷來慎權、守矩、步步依規制行事。
可此刻,他竟為一介女官――單獨設權、破例開新。
那一瞬,風又動了,而蕭子行已合袖轉身。
他的衣袖不過輕輕一拂,卻偏偏似連夜風都要讓路。
他走得極穩,極靜,沒有片刻停頓,仿佛方才那幾句,并非重寫一座講律院、也不是開一條新制度,而只是他日復一日里、在萬千卷宗之間順手落下的一筆。
燈火在他背影后微微搖晃,卻再照不見他的神色。
――命已下,事已定。
蕭子行踏過長廊,不曾回頭。
而此令一出,講律院先前提出的“案前簽識”試行之權,自此正式落地,從建議化作制度,由沈正講一人掛裁統理。
朝中自此有傳四起――
京中再起一席講律,不避權貴、不諱人情、不讓生死。
一紙卷落,起于五年前舊案,止于今朝一筆。
而主講之人,姓沈,名蕙笙。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