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到講律院,院門才合上,沈蕙笙便覺得心口像被什么輕輕一撞。
五味雜陳。
何大夫的藥苦,苦得直沖喉底;蕭宴舒遞來的蜜漬梅子又甜,甜得過了頭,兩種滋味在舌尖纏在一起,苦也不是,甜也不是,讓人無處安放。
就如他今日那番話一般――句句都像是關心,細想卻處處是警告。
他說的是藥三分毒,指的卻是江南那潭水。
他是在告訴她――若再攪弄進去,她的小命不保。
這人,八成是二皇子那邊派來的說客,難怪話里話外處處針對東宮;看來東宮身側的閑榻,不若h妃給的錦衣與玉食實在。
江南……h妃、二皇子、刑部,如今又多了個蕭宴舒,這些,還算是她摸得清的線,至于背后的水,還指不定多深呢。
倒是東宮那邊,她至今沒看出,他的黨羽脈絡究竟在哪。
哪怕外界早把她歸在東宮名下,可她自己最清楚――她不是。
她從不屬于任何人。
所以,她也很明白:若真出了事,不一定有人護她。
可――她不打算就此止步。
哪怕前面是坑,是刀,是死路。
她說過――這個案,她要親斷。
回京第三日。
天光冷硬,沈蕙笙依舊按時赴堂,以講律官的身份,前往刑部共研“沈修案”。
今日是案件整理和收官的最后一日,過了今日,所有卷宗都將匯總成冊,呈送東宮過目。
因此刑部尚書將親自坐堂,統籌收尾,她也將精神提到十二分。
因她要在今日,在眾人面前,去爭一口“斷案權”。
想到這里,她低頭輕輕理了理衣襟,讓心緒沉下去。
踏入堂內時,堂中已坐了七八位刑部的官員,各自翻著卷冊,卻無人多。
空氣里像壓著一層極輕的霧,沉沉的――是案件將要收尾前的最后靜默。
陸辰川已經到了。
他站在主案稍側的長案旁,神色一如既往的沉穩冷靜。袍角垂落得極整,衣上那股清冷,與堂內昏沉的天光疊在一起,使整個人顯得格外靜定鋒利。
聽見她的腳步聲,他抬起眼,與她短短對上。
無聲,可那一瞬細微的停頓,卻像在空氣里劃開一道暗涌。
回京這些天,她與他,除了公事再無交流。
那日在馬車上的冷硬氣氛,似乎仍殘留著一點,不聲不響地懸在兩人之間。
沈蕙笙微微垂眼,與他錯開半步走到自己的位置,像是默契,又像是刻意保持距離。
陸辰川也沒有開口,只將視線收回卷宗,指尖微微一頓,按在紙頁上的力道輕得幾不可察。
這一瞬微妙的沉默,無人察覺。
在旁人眼中,這兩人本就針鋒相對,互相看不順眼,今日也不過是照舊罷了。
就在這時,刑部尚書馮策走了進來,眾人立刻齊齊起立行禮。
馮策面色凝重,川字紋深得像久壓的大案沉在眉間,坐定后,他抬眼一掃,銳意逼人。
“諸位從江南歸來已有三日,各卷宗應當交代明白。”他聲線一沉,道:“若無他議――今日便收官,上呈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