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講律院。”他說,語氣平平:“舟車勞頓,歇一日,明天刑部再議。”
沈蕙笙輕輕點頭,也沒有多,她也確實累了。
講律院就在眼前,她正要邁進去,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從側邊傳來。
“咦?這不是沈講官嗎?本王以為自己眼花。”
聲音隨意卻不輕佻,帶著幾分天生的貴氣與懶散。
沈蕙笙抬眼,便看見不遠處一乘華蓋停在街角,蕭宴舒掀著車簾,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他身著淺金色常服,披風胡亂搭在肩上,像是剛從某個宴席或牌局里被人叫出來,整個人懶懶倚著車壁,眼尾還帶著幾分沒睡醒的倦意。
蕭宴舒瞇眼打量她:“嘖,真是你,怎么,從江南回來了,也不打算向本王報個平安?”
三年了,沈蕙笙早就習慣蕭宴舒不請自來的“驚喜”,只微頓,行了一禮:“殿下。”
她未接話茬,他便直接把她看了一遍,臉上的笑漸漸收下三分。
“……瘦了。”
他聲音一沉:“皇兄還真是會使喚人。”
沈蕙笙怔了怔。
“講律院上下那么多人,他一個都看不上。”蕭宴舒低低哼了一聲,隨即目光落回她身上:“偏偏……盯著你。”
“偏偏”兩個字他說得快,“盯著你”卻慢了半拍。
沈蕙笙又是一怔。
好端端一樁差事,怎么到這登徒浪子的嘴里一說,就變了味。
這個案子,若無東宮,她又何處替兄長洗刷冤屈?
想到這里,她眉心輕蹙,語氣也冷了半分:“殿下此差矣,東宮用人向來公允,何談‘偏偏’?”
她知三皇子素來沒個正形,話里永遠帶著幾分輕佻,可他口中的人,不是別人,是――蕭子行。
東宮待他何其不薄,他卻如此無端暗示,倒像是挑撥離間了。
難不成是因為二皇子……
她面色一沉,竟有些替東宮鳴不平:“殿下八面玲瓏,左右逢源,不是誰都有你這般……”
話到這里,她抬眼看向蕭宴舒,語氣忽而變得很輕:“……天生討喜的本事。”
蕭宴舒臉上的笑意一滯。
“……本王天生討喜?”他重復,聲音低了半分。
沈蕙笙沒接話,只當是陳述事實,可心里卻驀地一緊。
她不是不知蕭宴舒的身世,恰恰因為知道――
她才在那一瞬間猛然意識到:方才那句因氣急而出的“天生討喜”,落在別人耳里或許無礙,落在他耳里……卻是重了。
她指尖輕輕一緊,心底涌上一絲后知后覺的懊悔。
――她不該這么說的。
那句話明明不是惡意,卻偏偏像無意間戳中了別人最不愿被觸碰的地方。
她想解釋,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起。
可蕭宴舒只頓了半息,笑意便又漫不經心地浮回來:“沈講官說的沒錯,本王向來――討得了旁人的喜。”
他說著鳳眼的弧度微微沉了半分,語氣淺淺落下:“唯獨你的,卻討不來。”
沈蕙笙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明明不是這樣口不擇的人,卻為什么偏偏在他面前,說得最重。
“殿下……”她想解釋,可話到嘴邊卻散了,只剩輕微的一聲嘆息。
說什么都不對,她恨不得咬自己一口。
沉了一瞬,她忽然開口,語氣生硬得像是被逼出來的:“那個……我確實有些累了,想去何大夫那兒看看。”
說完,她又像怕他誤會般,飛快補了一句:“殿下看著也不大精神,若不嫌棄,不如……一起?
這句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愣住了。
那句“一起”里的笨拙示好和補償,她自己都聽得清清楚楚。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