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侍垂首,輕聲道:“殿下,可是因整飭令見效,朝中舊風稍斂,而心下寬慰?”
蕭子行微抬眼,看向近侍,并未反駁,低聲道:“若真如你所,倒是件好事。”
近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憂聲勸道:“現下時候不早了,殿下一日未歇,不若今日就到這?”
蕭子行臉上的笑意似又深了幾分,帶著點略微的無奈:“再批完這一卷。”
他話音落下,提筆蘸墨,在那紙議狀上寫下一行:“準――試行一季。”
墨跡未干,他笑意已收,放筆起身,微微轉動了下酸澀的手腕,筆繭與劍繭在燈下隱隱浮現,像是歲月留下的紋理。
他未立刻離開,只是又垂眸望著那行字,輕輕道了一句:“沈講官,你終于也學會爭了。”
近侍微微俯身湊前,問道:“殿下可是說了什么?”
蕭子行搖了搖頭,語氣已低了幾分:“沒什么――太后生辰將至,賀表擬好后先呈來先過我一眼。”
近侍應下,隨著蕭子行身后緩步而行。
他的腳步這些年雖跟著東宮學會了越走越穩,可總是學不來他的定,他心中納悶――殿下不困嗎?不累嗎?
連他都忍不住想讓他歇一歇,可那人走在夜色深處,連燭火都追不上他的影,仿佛這天下的重都壓在他肩上,他一歇,便無人可撐了。
東宮下令準批講律院“案前簽識之權”試行一季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朝堂。
所有案件雖仍需呈于執法機關,由執法機關蓋章,但朝中眾人皆知――講律院第一次得到了能“主導案件走向”的權力。
自此,諸司卷宗若送至講律院,講席官可在講后署評、列疑點,若無駁議,即按其建議復查。
講律院的話,不再只是“參考意見”,而是“預案導向”。
而這一切,皆因一個女子而起――沈蕙笙。
沈蕙笙雖未得印,但她之名,與“案前簽識”并列,被傳誦于朝堂與市井之間。
無論關心政事與否的士庶賢愚、達官小吏,皆聽過這個名字,就連那尋常街巷中挑水賣面的婦人,一旦提起“那位沈講席”,眼神都不再怯怯,腰板似也直了幾分。
京城桐花的香,不再只吹拂廟堂,也拂到了那些低著頭走路的人。
沈蕙笙嗅著那滿城的花香,心底像卸下了什么,整個人都輕了幾分。
這段時日,她與眾人一同忙于適應新政,竟未察覺到節氣流轉。
不知不覺,清明已至――正是桐花最盛的時節。
她趁著休旬,獨自行至御河畔,見那水面瀲滟,映著半天流云,桐花落滿兩岸,如紫雪堆千幛。
有孩童在堤上追逐花瓣,笑聲被風卷散,她不由停步,指尖輕觸一枝垂下的花。
花瓣軟得像上好的綾羅,還沾著清晨的露,指腹剛蹭到花萼,便有兩三片花瓣簌簌落在水面上,順著漣漪慢慢漂遠,像一封寄給春日的信。
這一刻,她幾乎要忘了案牘與講席,只覺天光正好,連心里的那口郁氣也被風一點點吹散。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風后傳來:“沈講官也來看花?”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