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律院后堂的鐘聲敲了三下,銅聲沉遠。
簡廷謙坐于主案之后,目光落在案前那封由韓復親遞的建議狀上。
“案前簽識權――沈蕙笙。”
指尖在那幾個字上輕輕一頓,他嘆了一聲,那一聲微不可聞,卻帶著幾分淡淡的悵然。
他忽然想到簡知衡――那孩子自幼心性柔和,懂理而不爭,從不與人角力。
若是也能有沈蕙笙這分銳氣,或許……
念及此處,他手復又握緊臂擱,神情微動,又想到那孩子唯一一次,明知不妥,卻仍開口求他,便是為沈蕙笙兄長――沈修的通敵案“喊冤”。
可現在想來,也許這女子,本不需要任何人來幫她。
如今這張建議狀,就是沈蕙笙最有力的自證。
簡廷謙靜靜看著那張紙,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復雜的感覺――若這紙建議批下,講律院自此便不可能再只是“官”,而是半步踏入了權場。
他該拒的,他有千百個理由拒。
可在那一瞬間,他又想起沈修案。
此案已塵封,沈家幾近覆滅,而沈蕙笙,卻還在那灰燼里,執意去拾一星火。
他看著“案前簽識權”五個字,就像是在看一個從墳堆里走出的孩子,衣上染盡血污,卻偏像不知痛般,要去磕破那道權門。
簡廷謙微微抿唇,終是什么也沒說,又是一聲嘆息,片刻,他抬手,喚侍直取來院印。
他親手將那紙建議狀折好,用素紙纏繞封緘,在封口處蓋了院印。
那方朱紅院印落在封紙中央的那一刻,不止準一紙議狀,更是默許了一場將至的形勢變局。
那一封議狀,自講律院而出,幾經呈遞,終落于東宮案上。
文案幾上鋪滿各部文書,層層疊疊,蕭子行方才退了一場與吏部的議事,解下袖口,行至幾前正要坐下,近侍又捧著一疊新至的文書趨前。
他微微頷首,什么也沒說,只是抬手,略按了按眉心,復又落座,開始處理政務。
筆墨、卷軸、箋紙一字排開,一份批完,另一份又被推上,他的手在案上緩緩翻閱,批注不疾不徐。
夜色潛入殿中,火光將文案映作一片金。
直到講律院那封素紙封緘被放到最上,他的動作才有了輕微的停頓。
他展開,看著那封議狀,神情極淡,似在思索,又似只是借這片刻的停頓喘息。
須臾,他視線微轉,落在落款處,燭焰晃了晃,他的眉目也隨之輕動,眉骨投下的陰影剛好落在高挺的鼻梁上。
文案依舊堆疊如山,可他的目光卻像是定住,點墨似的眼眸覆上一層淡淡的暖光。
近侍見他未動,悄然上前,將那盞已涼的茶盞輕輕撤下,換上一盞新溫的。
熱氣輕卷,氤氳了幾縷淡白的霧,蕭子行像是終于回了神,唇邊漫起一抹極淺的笑意,那笑意竟未馬上消散,而是融入朦朦朧朧的夜色下,讓人一時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