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蕙笙是回到家中后,才聽到的消息。
她的兄長――沈修,流徙又緩了兩月。
扶桐小縣因年關將至顯得格外熱鬧,外出的人多半已經歸來,糖鋪肉案前熙熙攘攘,街頭巷尾皆是置辦年貨的百姓,叫賣聲此起彼伏,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門楣上新貼的大紅對聯在風中微顫,顯得喜氣洋洋。
而沈家,卻冷清得仿佛與這喧囂的世界隔了一重簾。
院門口那副對聯還是去歲舊貼,色澤早已風吹日褪,大門未貼福字,門神畫也卷邊脫落,就連沈家引以為傲的藏書閣,遠遠望去,也透著死氣沉沉的灰。
所有人皆知,是因為沈家長子因“通敵叛國”,被抓起來了。
一夜之間,曾是備受鄉鄰敬仰的書香世家,變成了人人側目唾罵的對象。
昔日來往頻繁的親戚鄰里皆悄然疏遠,就連往日里三天兩頭登門借書的學生,也早已絕了蹤影。
沈汝堂與尹桂月也因此被人指指點點,抬不起頭,連大門也不愿出。
直到一日,縣衙忽有人來,帶著一紙通報,說是提刑司來文,告知他們,沈修的流徙之期,再緩二月。
雖不是無罪釋放,卻也不算全無希望。
沈蕙笙記得,前世沈修是在一年后才執行流徙,如今再加兩個月――已是命運悄然松動的縫隙。
可怎么會這樣?
她不是不歡喜,只是疑惑。
那日在公堂上,明明她如何去求,陸辰川都未曾多看過她一眼,為何現在卻突然有了一線生機?
她心中一瞬閃過許多可能,可無論哪一條,都顯得太過突兀。
正在她沉思之際,忽聽一陣腳步聲自內屋傳來,她尋聲望去,便見父母正一同從內屋走出來。
尹桂月手中拿著一張食譜,嘴里正和一名婢女叮囑著什么:“魚要買新鮮的,雞肉……還是做成黃金雞吧,三娘愛吃。”
沈汝堂披著冬裘在廊下止步,似在等下人備好馬車。
他平日素來嚴肅寡,今日也主動開口:“三娘難得回來一趟,總不能太冷清,備些吃食,也好過個年。”
可話音剛落,他一抬眼,就看見沈蕙笙獨自站在藏書閣前,手中拿著沈修留下的舊書,不禁臉色也跟著沉了幾分。
他走到沈蕙笙面前,對她道:“你不用想那么多,不管怎么說,修的事……能緩一緩,也是個好兆頭。”
“可……”沈蕙笙沒辦法不去想,前世那一幕幕慘痛的畫面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幾要將她整個人吞噬殆盡。
然而沈汝堂卻已背過身,不去看她:“今年年景不好,咱家又出了那事,你娘也就惦記著你了,陪她熱鬧幾天,好歹像個年。”
沈蕙笙望著父親的背影,眼中情緒翻涌,又望見母親熱切的神情,卻終究只是輕輕應了一聲:“嗯。”
她知道沈汝堂不愿多說,也看得出,他有話藏著不講。
可有些事,若是說破了,反倒更添過年的苦。
若這一切真是有人在幫她,情義太重,她不敢輕易猜。
若不是――那她問了,又能如何呢?
或許父親說的是對的,就好好過這個年吧,其他的……多想也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