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至一隅,沒走,她不甘心,將接下來的簽也聽了一些。
“云陽縣田契詐偽案”――她會。
“孫家三子醉酒傷人案”――她也會。
“葉村惡鄰盜牛案”――太簡單了,她甚至能一眼看出證據鏈漏洞。
“……”沈蕙笙沉默了,為什么――要讓她一個刑律抽中民案?!
家主已死、啞妾無、幼童無知、宗族壓人。
家法、人情、財產、血脈……樁樁件件,皆披著禮的皮,卻藏著利的心。
她還真是……不可謂不“幸運”。
可她知道,她再不愿,也只能接著這一場風雪,走下去。
她別無選擇。
―
石沽鎮,江南一隅的轄鎮,離臨安不遠,陳氏祖宅便坐落于此。
但這里的天,比臨安更冷些。
雨夾雪落了一夜,街頭巷尾一片濕寒,枝頭覆雪,結了晶亮的冰花,偶爾一陣風過,還會簌簌落下。
街上行人寥寥,冬雪壓在枝頭,凝結成了晶瑩的冰花。
沈蕙笙撐了把桐油紙傘,腳步不緊不慢,一路踏著雪痕走到縣署門前。
縣署門匾已舊,門口的衙役正往火盆里添炭,見她一身風塵仆仆,又是女子,抬眼掃了一眼,便道:“講律院來的?陳氏宗案是吧?”
她微一點頭,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那人隨手甩來一本族譜副本,語氣散漫:“族人今日就在宗祠議事,你若想問案情,自個抓緊去罷,縣丞今日有事,沒空見你。”
說罷,他又縮回火盆前,滿眼只有那團炭火,仿佛方才的對話從未發生。
沈蕙笙拾起地上的族譜副本,手指一頓。
好吧。
她原本以為自己初來乍到,會被試探,被盤問,甚至被輕視――哪怕刁難都在預期之內。
卻沒想到,自己竟連被輕視的資格都沒有。
沒人為難她,也沒人搭理她。
像是多看她一眼,都是在浪費時間。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族譜副本,紙張已略皺,邊角泛黃,墨跡淡舊,看得出被翻過多次。
但問題是――翻了這么多遍,案子卻仍未翻出個結果來。
到底是律理難明,還是人情難斷?
沈蕙笙收起族譜,轉身出了縣署。
宗祠,她還是要去的。
畢竟,沒有調查,就沒有發權。她信這句話,從前如此,現在亦然。
陳氏宗祠位于鎮南,背靠祖宅而建,朱紅門樓,高檐飛角,沈蕙笙撐傘行至祠前,雨雪落在傘面上,簌簌作響。
她沒想到――這么冷的天,祠堂內竟頗是熱鬧。
此刻內堂里早已人潮攢動,族中耆老拄杖端坐在太師椅上,銀發蒼蒼;年輕子孫垂手肅立,不發一語。
堂外更是聚著不少鄰人,都在踮腳張望,交頭接耳的私語聲將祠堂圍得水泄不通。
有人見她走來,注意到她腰間的“講律院”腰牌,低聲道:“聽說今天講律院要派人來,怎么是個女的?”
“一個女娃娃也敢來管宗族家務事?”有人話音不高,卻不偏不倚落入她耳中,像是刻意說給她聽的。
沈蕙笙沒應聲,只低頭收了傘,輕抖傘面雪水,舉步緩入。
身后議論未歇,她卻仿若未聞,只靜靜望著這座供奉先祖的堂宇,目光沉靜,神情無波。
她知道――真正的風雪,才剛剛開始。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