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講律院靜得出奇。
連日風雪未歇,講堂外的青磚上早已結了一層冰,像誰的心事在夜里結了霜。
那日放榜時的喧囂已然消退,像是誰也不愿提起,那意料之外的落敗。
那些榜末的面孔,踉蹌離席的背影,此刻都隱沒于雪后沉沉的天光中,像是從未出現;而榜上有名的人,也未必比他們輕松多少。
因為――更難的,才剛剛開始。
沈蕙笙立于廊下,裹著雪白裘衣,廊柱沉紅,映得她神情靜定。
堂前那只銅匣正安靜置于階上,沉沉一方,仿佛也帶了三分寒意。
今日是抽簽之日。
斷案之試,才是真正的分水嶺。
據傳,各地縣署早已篩出未解積案,只待講律院分派弟子協審,按律實斷。
這一步,無卷可背、無書可讀。
唯有直面,真實的生與死、利與害、法與情。
講席踏雪而來,寬袖掠過階前寒光,眾人紛紛隨他入了講堂。
他將銅匣打開,內中是數十枚竹簽,皆覆以白紙封頭,只露一角編號。
“諸位――”講席目光掃過眾人:“此番斷案試,將按律試名次依序抽簽,協審斷議。”
說罷,他合上匣蓋,掌中輕輕一轉,竹簽撞擊,發出一連串清脆如雪碎之聲。
“第一名――沈蕙笙。”
他開口喚出名字的剎那,堂中一靜,所有目光皆齊齊落在那唯一的女子身上。
她的眉眼沉定,無人可見,她眼底那深藏著的暗流涌動。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這一抽。
看她究竟是不是那么幸運,看她在榜首之后是繼續高走,還是就此跌落。
她向前一步,低頭,伸手入匣。
竹簽如林,指尖拂過的剎那,冷意也似從銅匣深處滲入掌心。
她緩緩收緊指骨,握住其中一簽。
那動作極輕,卻像將眾人的喉嚨一并握住。
片刻,她抽出一簽,雙手奉上。
她的動作一氣呵成,舉止冷靜,目光卻緊緊盯著講席接過那支竹簽的瞬間。
只聽“刷”地一聲,白紙封頭被揭開。
講席低頭看了一眼,目光略頓,復又抬起,朗聲宣道:“陳氏宗族爭產案!”
下一瞬,所有人――包括沈蕙笙,皆是眼皮一跳。
――這,是公認最難的一案。
案涉江南望族陳氏,族脈綿延,家產豐厚,原家主陳文福年屆中年,卻在一次外出途中突遭意外,家中只余啞妾秦氏與年幼獨子。
陳氏宗族以“秦氏非正,不得繼承”為由,欲奪家主之子繼承資格,另立旁支承嗣。
然諸支系表面循禮,實則各懷鬼胎,因家產分配久議不決,積怨深重,互不相讓。
縣署幾次推審皆無定論,百姓皆嘆:“清官難斷家務事”,此案遂被釘在斷案試的難題之首。
而如今,它落在了沈蕙笙手里。
還是她――最不喜歡的民案。
這是幾個意思?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她的心都涼了半截。
還好,今天穿得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