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走上臺階,走到那衙役跟前,一路的污穢都不曾讓她皺一下眉。
她定定望著衙役,嗓音清清凌凌:“《刑統?戶婚律》有載:‘妻非犯七出,夫不得棄。’”
她說著,手指一寸寸指向那席中尸首,語氣未曾拔高,卻分外清晰:“我怎么不知道律中何處寫過,‘無子當棄,未生男即死’的理?”
“嚯――這不是沈家三娘么?又來多管閑事!”
衙役定了定神,冷笑一聲:“看了些書,連女紅都不會做,只怕是指望把書當嫁妝咯。”
白衣女子也不惱怒,反倒是那衙役話鋒一轉。
他佯作公正道:“沈三娘,你別以為自己讀了些律書便四處賣弄,你難道不知《刑統》明文所載――‘妻亡,夫為原告’?我這也是按律辦事,怎地成了為難了?”
女子只看了他一眼,便沉靜地將手中律書翻至折角處,指尖輕點書頁,其上蓋著講律院的紫綾鈐印。
“差爺既引《刑統》,那你可曾讀過卷七十五?驗尸法令?”
她語調忽而一揚,誦道:""婦人非正常死亡者,許女氏親屬及外人告!""
她擲地有聲,引得四周圍觀的路人紛紛拉長脖子探首觀望。
有人小聲念叨:“這沈三娘,不會是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吧?”
也有人附和:“沈家書香世家,府中的藏書比縣里衙門還全,搞不好還真是這差爺識不全。”
那衙役聞臉色忽青忽白,橫杖也不自覺地垂下半寸。
“哼,一介女流,背幾句律文便想唬人?你說她死得非常,證據呢?空口白牙就要本府開棺驗尸?拿得出狀紙來沒有!”
女子抬眸看向他身后那面沉沉的鳴冤鼓,輕聲一句:“擊鼓者,鳴不平也。鼓既設于堂前,豈是擺著看的?”
她腳步未動,眸光微斂,卻已氣勢逼人:“依律,擊鼓可開驗;不問尊卑,不拘男女。若不驗此尸,便是你攔了法鼓第一聲。”
“――敢問差爺,是不識律?還是嫌命賤?”
這一番話,讓人群爆發一陣騷動,而此時女子已然頭也不回地轉向了鳴冤鼓。
下一瞬――
“咚!”
清晨第一聲鼓響,震開了扶桐縣署的大門,也震得人心一跳。
衙役大驚,厲聲喝道:“放肆!誰準你――”
“咚――咚――咚――”
女子不再理會他,她又一連敲了三記,如刃、如令、如詰問,劃破霧氣。
每一聲都震得圍觀百姓紛紛后退,震得衙役面如土色,震得縣衙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何人擊鼓?!”
典史帶著差役匆匆趕來,臉色陰沉,他們的目光落在鼓前女子與席中死尸之上,神情倏然凝重。
女子卻神色不變,轉身正對臺階上所有人,語聲清亮、字字如釘。
“民女沈蕙笙,今代人鳴冤――此尸疑有冤情,請求驗尸公斷!”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