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剛過,蕭玄還躺在榻上。他閉著眼,呼吸輕緩,像是隨時會斷氣的人。手指卻在袖中微微動了一下,確認銅管已經放在窗臺外沿的磚石下。
沒過多久,院外傳來一聲極短促的竹哨聲。
一短一長。
是袁天罡的回應信號——指令已收到,行動開始。
他睜開眼,眸光清明。天機衛第七隊會盯死西市當鋪,不會輕舉妄動。火藥秘坊的人選也圈定了,材料清單寫好了,初級煉器助手的能力也記在心里。
現在只差一樣東西。
真正的北境全貌圖。
他正想著,門外響起腳步聲。
不是婢女那種輕柔的步伐,而是沉穩有力,帶著鎧甲摩擦的微響。
是張遠山。
“殿下。”婢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禁軍統領張老將軍求見,說有要事稟報。”
蕭玄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啞的應答:“請他進來。”
門被推開,張遠山走入。他身穿綢緞圓領袍,手里抱著一個油布包裹,神情凝重。
他走到床前,低頭看著蕭玄蒼白的臉,眉頭皺起:“殿下病成這樣,還在操心軍務?”
蕭玄勉強笑了笑:“邊關不穩,我睡不著。”
張遠山沉默片刻,將油布放在案上,雙手解開系繩。一層、兩層、三層,最后露出一幅泛黃的絹帛。
“這是老臣二十年前隨先帝征討北狄時親手繪制的《北境輿圖》。”他說,“山川走勢、烽燧位置、水源分布、敵我駐軍虛實,全都標得清楚。這些年我一直藏著,誰也沒給看過。”
蕭玄撐起身子,靠在軟枕上。他示意婢女把地圖鋪開在書案上。
燭光照亮了整幅圖。
雁門關、黑水河、狼居胥山、斷龍嶺……一個個地名清晰可見。紅線代表官道,藍點是水源,紅點是駐軍,黑色箭頭標注敵軍可能的行進路線。
他的目光停在斷龍嶺。
那里地形狹窄,兩側是陡坡,中間只容雙馬并行。北狄騎兵每次南侵,幾乎都要走這條路。
“此處為北狄南侵必經之道。”張遠山指著斷龍嶺說,“若設伏兵于此,可殲其前鋒。但我軍兵力不足,向來守多攻少。”
蕭玄盯著那片區域,腦子里已經開始推演。
如果在這里埋下雷火彈,等敵軍深入,引爆火藥,再用輕騎從側翼殺出……
“張老將軍。”他忽然開口,“若以火器埋伏于兩側山崖,待敵深入,引爆雷火彈,再以輕騎截其退路,如何?”
張遠山一愣。
“火器?”他聲音壓低,“殿下說的是那種能炸裂的器械?”
“正是。”蕭玄點頭,“硝石、硫磺、木炭按比例混合,制成雷火彈。我已有配方,正在籌備試制。”
張遠山盯著地圖,眼神變了。
他活了五十多年,打過二十多場仗,從未聽過這種打法。
這不是守城,也不是野戰。
這是設局sharen。
“若真能成……”他緩緩道,“斷龍嶺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蕭玄輕輕咳嗽兩聲,抬手抹去嘴角一絲并不存在的血跡:“此圖若早得一日,何至于任其猖獗至今?”
張遠山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皇子不再只是個病弱之人。
他有膽識,有手段,還有別人不知道的底牌。
“老臣愿全力配合。”他說,“玄甲軍可調三千精銳,隨時聽令。”
蕭玄點頭:“那就先做三件事。第一,派斥候加強斷龍嶺周邊巡查,每日回報一次;第二,選十名可靠工匠,明日入北苑廢窯,不得泄露行蹤;第三,從庫房調出鐵皮罐、桐油、松脂,以修繕王府器具為名運往北苑。”
張遠山一一記下。
“還有一事。”蕭玄低聲說,“兵部王翦那邊,最近有沒有異常動作?”
“有。”張遠山道,“昨日他調走了三份北境駐防圖副本,說-->>是備案。但都察院并未登記。老臣懷疑,他在給北狄傳消息。”
蕭玄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王翦果然是內鬼。
“讓他繼續動。”他說,“我們不動聲色,等他自己露出破綻。”
兩人繼續商議。
蕭玄提出“固守要隘、誘敵深入、火器破陣、騎兵追擊”十六字方針。
張遠山起初不解,聽到后來,越聽越驚。
這不是常規打法。
這是用火藥改變戰場規則。
“若有精兵三千、火器百具,足可拒十萬狄騎于境外!”他忍不住說道。
蕭玄靠回軟枕,氣息似竭:“那就盡快準備吧。”
張遠山站起身,收起地圖重新包好,遞到蕭玄手中:“這圖,老臣今日就交給你了。望殿下保重身體,莫要太過操勞。”
蕭玄接過,指尖撫過絹面。
這張圖不只是紙。
它是北境的命脈,是反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