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府小齊王”樓濂一干人犯,終于在錦衣衛的嚴密押解下,悄無聲息地抵達了北京城。盡管顧乘風已竭力封鎖消息,但“齊王”二字如同帶著某種不祥的魔力,仍有些許風聲透過宮墻,在朝野上下隱秘地流傳開來,引得物議嘩然。一個地方神棍的謀逆案本不足為奇,可一旦牽扯到那位曾叱咤風云、結局凄慘的齊王朱榑,便瞬間蒙上了一層傳奇乃至詭譎的色彩。百官雖不敢公開議論,但私下里,各種猜測已如暗流般涌動。
而比市井流更讓知情者心悸的,是押解案犯入京途中的那場“意外”。據極少數知曉內情的人透露,錦衣衛精銳押解樓濂一行北上的官道上,在福建與江西交界處的崎嶇山道間,深夜竟遭遇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突襲。來人目標明確,直指囚車中的樓濂,出手狠辣,竟是抱著滅口之心!幸得押解的錦衣衛千戶經驗老道,早有防備,雙方一場惡斗,黑衣人見事不可為,其中一人竟欲咬破口中毒囊自盡,被那千戶眼疾手快,一把卸了下巴,生擒活捉,但其同伙卻趁亂遁入夜色,消失無蹤。這番波折,更是為原本看似荒誕的“小齊王”案,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謀色彩。
人犯甫一抵京,未及送入刑部大牢,便被直接投入了皇城西南角那座陰森恐怖的詔獄深處。皇帝朱瞻基對此案重視到了極點,特旨命錦衣衛指揮使顧乘風與都察院左都御史顧佐,聯合秘密審訊,一應進展,直報御前,不得經由任何衙署。
是夜,月黑風高,北鎮撫司內燈火通明,卻靜得可怕,唯有寒風刮過屋檐,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詔獄深處,燈火幽暗,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霉腐混合的刺鼻氣味。刑具上的暗紅銹跡,無聲地訴說著此地的殘酷。樓濂已被除去枷鎖,換上了囚服,癱坐在一張特制的鐵椅上,頭發散亂,衣衫襤褸,身上雖無重傷,但連日的驚恐和旅途勞頓,已讓他面色灰敗,眼神渙散,早已沒了當初自稱“小齊王”時的癲狂,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他旁邊不遠處,是那個被生擒的黑衣刺客,下巴仍耷拉著,目光兇狠卻帶著一絲絕望。
顧乘風面沉如水,端坐主位,燭光映照著他半邊臉,明暗不定。左都御史顧佐坐在一旁,眉頭緊鎖,神色凝重。兩旁肅立著數名面無表情、眼神銳利的錦衣衛校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與霉味混合的壓抑氣息。
審訊已經開始了一段時間。起初,樓濂只是反復哭嚎喊冤,稱自己不過是鄉間愚民,被狐朋狗友慫恿,學了點幻術,假冒王爺只為騙些錢財酒食,絕無謀反之心,更與什么齊王毫無瓜葛。
顧乘風并不動怒,只冷冷問道:“既為騙財,為何不自稱天王、土地,偏要假冒‘齊王’?這‘七府小齊王’的名號,從何而來?”
樓濂眼神閃爍,支支吾吾:“小……小人……是聽……聽市井說書人講的,說前朝有個齊王,很是了得……小人覺得這名頭響亮,就……就借來用用……”
“哦?哪個說書人?在何處聽聞?講的是齊王何事?”顧乘風的問題如連珠炮般,不容喘息。
樓濂頓時語塞,額頭冷汗直冒,顯然未曾編得如此周全。
就在這時,一名錦衣衛千戶悄無聲息地走入,在顧乘風耳邊低語幾句,并遞上一份卷宗。顧乘風展開一看,眼中精光一閃,隨即恢復平靜。他揮退千戶,將卷宗輕輕放在案上,目光重新鎖住樓濂,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樓濂,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知,押解你入京的隊伍,在福建與江西交界處,曾遭遇不明身份的匪徒襲擊?若非押運官兵機警,你早已成了刀下冤魂。”
樓濂渾身一顫,猛地抬頭,眼中全是恐懼。這件事,他親身經歷,那夜箭矢破空、刀劍交擊的混亂與死亡威脅,至今讓他心有余悸。
顧乘風仔細觀察著他的反應,繼續緩緩說道:“還有,你在長樂縣的老宅,在你被捕后第三日,夜間無故起火,燒成了白地。你的鄰居聲稱,曾看到幾個黑影在火起前遁走。”
樓濂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聲音。
“有人要殺你滅口,樓濂。”顧乘風的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你現在還認為,你假冒齊王,只是一場兒戲嗎?你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用完了,就要被清理掉。你若再冥頑不靈,只怕下次,就沒那么好的運氣了。”
這番話,如同重錘,狠狠砸碎了樓濂最后的心防。他崩潰了,涕淚橫流,嚎啕道:“大人!大人明鑒!小的……小的冤枉啊!小人不敢!小人句句屬實啊……”也許是精神壓力太大了,他突然目光呆滯,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嚎,仿佛瞬間被惡鬼附體,根本無法正常應答。幾個回合下來,連用刑的番子都感到棘手,生怕一個不慎將這重要的“活口”給弄死了。得到的有效信息,除了證實此人是個頗有煽動力的妄人之外,關于“齊王”的線索,幾乎一片空白。
真正的突破口,反而在那個被生擒的黑衣刺客身上。此人確是死士,意志極為頑強,尋常刑訊難以撬開其口。但詔獄最不缺的就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手段。經歷數輪慘絕人寰的酷刑,其生理與心理防線終于出現了一絲裂隙。然而,比刑訊更早帶來轉機的,是一次極其細致的搜身。經驗豐富的錦衣衛老百戶在其破爛囚衣的夾層內,發現了一枚毫不起眼、看似是普通褲線脫落形成的線頭,顏色卻是市面上少見的靛青。
這線索微乎其微,卻讓顧乘風眼中精光一閃。他立即喚來幾名常年混跡市井、對三教九流門清的檔頭辨認。其中一人仔細捻了捻那線頭,肯定地道:“都督,這線顏色少見,是北邊薊州、宣府一帶民間土布常用的一種靛青,染料和織法都跟咱們京畿、江南的不同,更粗糙,顏色也更沉。這廝的衣裳是京城黑市常見的貨色,但這線,來歷不對。”
“北邊……”顧乘風沉吟片刻,立刻下令:“拿我的令牌,調一隊精干人馬,不要驚動坊官,連夜秘密排查外城所有經營北貨、特別是薊鎮、宣大一帶土布的商鋪、貨棧,尤其是近期有生面孔出入、或行為有異的!”
拂曉時分,天色微明。一隊緹騎如同鬼魅般突襲了南城一家名為“張記皮貨”的雜貨鋪。店鋪表面經營皮子、山貨,但當錦衣衛破開其后院一間看似堆放雜物的地窖暗門時,赫然發現了兵刃、弩機、偽造的關防路引,以及一捆與刺客身上搜出的靛青色棉線完全相同的線團!窖內三名留守的悍匪猝不及防,一人被格殺,兩人受傷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