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河上游，廣袤的草原已淪為巨大的血肉磨盤。

連續數日的激烈交鋒，使得明軍與韃靼主力的戰線如同一條扭曲咆哮的巨蟒，死死糾纏在一起。舞陽侯薛祿與廣平侯袁容指揮的明軍中軍，嚴格遵循英國公張輔的“磨盤”戰術，以偏廂車聯結為移動壁壘，火銃弓箭層層迭射，如同一個緩慢卻不可阻擋的鋼鐵叢林，每日堅定地向韃靼大營方向推進二十里。

阿魯臺亦是拿出了看家本領。韃靼騎兵利用其機動優勢，時而如狂風般掠過，以密集的箭雨覆蓋明軍陣線；時而集中精銳重騎，如同鐵錐般猛沖明軍車陣的某一節點，試圖撕開裂口。戰場上終日黃沙漫卷，殺聲震野，箭矢破空聲、火銃轟鳴聲、兵刃撞擊聲、垂死哀嚎聲交織成一片。明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鮮血的代價，而韃靼人同樣在明軍嚴密的陣型和犀利的火器下死傷慘重。戰局陷入殘酷的拉鋸，明軍憑借裝備和紀律略占上風，戰線緩慢前移，但遠未達到壓倒性的優勢。

中軍望樓之上，英國公張輔如山岳般屹立。猩紅的斗篷在干燥的熱風中獵獵作響，他深邃的目光如同鷹隼，冷靜地掃視著整個戰場。他看到了薛祿、袁容的沉著指揮，看到了明軍士卒的奮勇搏殺，也看到了韃靼軍的頑強與狡詐。更遠處，敵營后方天際線下，那自昨夜起就一直未曾完全消散的淡淡黑煙，是他心中決勝的關鍵砝碼。

“報——”一名斥候滿身塵土，疾奔而至，“武安侯所部已成功穿插至禿鷲谷，昨夜焚毀敵大型草料場三處，襲擾糧道，敵后軍心已現浮動跡象！”

“報！韃靼左翼有約三千騎兵脫離本陣，似有向后回援態勢！”

“報！我軍右翼前沿車陣遭敵‘鐵浮屠’沖擊，郭參將正率預備隊死戰，形勢危急！”

軍情如火，接連不斷。張輔面無表情，心中卻如閃電般計算著。鄭亨在敵后插下的釘子開始發揮作用，阿魯臺被迫分兵，其主力正面承受的壓力必然減弱，但困獸猶斗，攻勢會更顯瘋狂。

“傳令薛祿，不惜代價，頂住右翼！中軍所有虎尊炮，集中轟擊敵軍‘鐵浮屠’集群！”

“令神機營，重炮裝填霰彈，前移百步，準備覆蓋射擊！”

“后軍所有預備隊，向前壓上五十步，弓弩上弦，刀出鞘，待命！”

一連串命令果斷下達，明軍這座龐大的戰爭機器在他的調度下，更加高效地運轉起來，堪堪穩住陣腳，并繼續以緩慢但堅定的步伐向前擠壓。

時間在慘烈的搏殺中流逝。日頭漸烈，戰場上的血腥味愈發濃重。張輔抬頭看了看天色，又望向敵軍陣營深處那若隱若現的王旗大纛，眼神驟然銳利如刀。時機已到！敵分兵回援，后營被擾，軍心已躁，而我軍士氣正旺！

“報！武安侯急報！已成功焚毀敵草料場大部，截擊運輸隊數支，敵后已現混亂！”一名滿身血污的傳令兵奔上望樓，氣喘吁吁地稟報。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聲如洪鐘，震徹望樓：

“信號火箭！”

身旁的親兵隊長早已準備多時，聞立刻將一支粗大的三眼銃狀火箭筒恭敬遞上。張輔接過，穩穩舉起，對準了湛藍如洗的天空，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機關！

“嗵——！！！”

一聲沉悶而特殊的巨響，壓過了戰場喧囂！一枚拖著赤、黃、藍三色濃煙的火箭，發出尖銳刺耳的嘶鳴，如同逆飛的流星，沖天而起！那絢麗而致命的色彩，在蒼穹之上刻下了無比清晰的印記——全軍總攻！

“擂鼓！進軍！！”張輔拔劍出鞘，劍鋒直指阿魯臺的王旗！

“咚！咚！咚！咚——！”

代表著決死進攻的戰鼓聲，如同九天雷鳴，轟然炸響，瞬間蓋過了一切聲音！

“全軍突擊！殺！！！”早已等待多時的薛祿、袁容等將領，眼珠子瞬間赤紅，聲嘶力竭地怒吼著，身先士卒，躍出車陣！

“殺韃子！！”

“建功立業，就在今日！！”

積蓄了數日怒火與戰意的明軍將士，如同潰堤的洪流，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吶喊，從堅固的車陣后洶涌而出！重甲步兵結陣向前，長槍如林推進；輕騎兵如同兩翼展開的死亡之翼，瘋狂地掠向韃靼軍陣的側后；火銃手、弓箭手在步卒掩護下，將最后一波也是最密集的彈雨傾瀉向混亂的敵群！

明軍的總攻，開始了！攻勢之猛烈，氣勢之磅礴，遠超以往！

…

幾乎在總攻信號升空的同一時刻，三十里外，禿鷲谷。

武安侯鄭亨與都督僉事郭義，以及他們麾下五千飽餐戰飯、養精蓄銳的精銳騎兵，同樣看到了天空那奪目的三色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