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一些將領面露憐憫之色,邊關日久,此類慘劇他們聽得多了。
張輔卻不動聲色,緩緩問道:“哦?既是逃難,為何攜帶兵刃?又為何偏偏出現在兩軍交戰的核心地帶?就不怕被當作細作,丟了性命嗎?”
那漢子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急忙辯解道:“元帥明鑒!草原上狼群和別的部落也兇得很,沒有刀箭,我們早就死了!我們…我們也不知道這里是元帥的大營,只是順著馬蹄印和煙火味找過來,想著…想著總能找到些丟棄的營帳或糧草…”
這番解釋,倒也合情合理。但張輔何等人物,直覺告訴他,此事絕非表面那么簡單。這些人眼神中的鎮定和身上那股難以掩飾的彪悍之氣,絕非尋常落魄牧民所有。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計較。眼下大戰在即,正值用人之際。若此人所非虛,其對漠北地形、阿魯臺內部情狀必然熟悉,正是大軍急需的向導。即便其有所隱瞞,只要嚴加控制,亦可作為一枚試探敵情的棋子。
“你既熟悉此地,又恨阿魯臺入骨。”張輔開口道,語氣放緩,“本帥大軍北伐,正欲剿滅此寮,還草原一個太平。你等可愿戴罪立功,為我大軍充當向導,探查敵情?若立下功勞,本帥不僅赦免你等沖營之罪,待王師凱旋之日,更可奏明朝廷,賜予你部豐美草場、牛羊種子,準你部附邊安居,如何?”
此一出,帳內諸將有些訝異,覺得國公對此等小部落未免過于寬厚。
那漢子聞,臉上立刻露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動,撲通一聲跪下,連連叩頭:“愿意!愿意!多謝元帥大人天恩!‘灰雁部’愿為大軍效犬馬之勞!我們熟悉這里每一處水洼、每一條小路,定能幫大軍找到阿魯臺那老賊的蹤跡!”
“很好。”張輔點點頭,對身旁親衛道,“給他們松綁,帶下去,好生看管…嗯,款待。所需飲食不可短缺,但亦不可讓其隨意走動。待其畫出周邊詳圖,驗明無誤后,再行調用。”
“是!”
“灰雁部”頭目千恩萬謝地被帶了下去。
待人走后,薛祿微微皺眉,低聲道:“國公,此等人來歷不明,其未必可信,如此重用,是否…”
張輔捋須,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光芒:“薛侯所甚是。然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其人真假參半,然其求活之心,當為真。予以小利,許以厚賞,驅其為前導,縱有風險,亦遠勝于我軍盲人摸象。派人盯緊他們,其所供情報,需多方印證方可采信。若能助我破敵,自是好事;若其心懷叵測…哼,正好借此順藤摸瓜。”
眾將聞,皆佩服國公思慮周詳。
…
而被帶至一處單獨營帳看管的“灰雁部”眾人,在帳簾落下后,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頭兒,這張輔,果然老辣,不好糊弄。”一人壓低聲音對為首的漢子道。
“無妨。”那漢子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他需要我們的‘眼睛’和‘舌頭’,我們需要他的‘庇護’和‘承諾’。各取所需罷了。把準備好的‘干貨’(經過篩選的真實但非核心的地形情報)畫給他們,取得信任。至于真正的‘大料’…等‘家里’的指令到了再說。”
“明白!”
一條來自樂安深淵的暗線,就這樣,在英國公張輔有意無意的“招安”下,成功地嵌入了北伐明軍的指揮體系核心附近。雙方都在試探,都在利用,一場圍繞情報與反情報的暗戰,在這漠北的腥風血雨中,悄然拉開了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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