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兗州府外,白蓮教秘窟。
燭火搖曳,將唐賽兒本就蒼白的臉映照得愈發沒有血色。她手中緊緊攥著一份剛剛由心腹拼死送回的密報,指尖因用力而劇烈顫抖,幾乎要將那薄薄的紙箋捻碎。
密報上的字跡潦草而急促,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惶,詳細描述了數日之間,發生在北直隸與山東交界地帶的幾起“意外”:
河間府肅寧壇口:一夜之間,壇主及其兩名心腹暴斃于自家屋內,現場無任何打斗痕跡,尸檢結果為“誤食毒菇”,家中搜出少量違禁經卷,官府已定性為“邪教內訌,分贓不均所致”。
濟南府德州碼頭分舵:舵主與幾名骨干在押運一批“私鹽”時,與另一伙“鹽梟”發生火并,雙方死傷殆盡,貨物沉入運河,官府打撈后確認系“黑吃黑”。
東昌府高唐州暗樁:一名以雜貨鋪老板身份潛伏多年的老香主,其鋪子深夜莫名失火,一家老小連同所有物什盡數焚毀,現場勘驗為“灶火未熄,引燃干柴”。
這三個壇口,正是唐賽兒此前決絕地作為“投名狀”、“斷尾”清單,通過隱秘渠道“泄露”給漢王的那幾個!它們不僅是朝廷錦衣衛重點監控、屢次圍剿未果的硬骨頭,更是教中有些不安分、與她并非完全一條心的勢力。
她原本的算計,是借漢王這把快刀,既除內患,又顯“誠意”,順便試探漢王的實力與效率。
然而,漢王回應的速度與方式,遠遠超出了她最瘋狂的想象!
迅雷不及掩耳!干凈利落!天衣無縫!
不過短短數日,這些盤踞地方多年、讓她頗為頭疼的勢力,竟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從地圖上直接抹去一般!而且,每一樁“意外”都做得如此“自然”,如此“合理”,完美地契合了官府辦案的邏輯,甚至幫官府省了事!連錦衣衛安插的眼線都在這場“意外”中一同“消失”了!
這已不是簡單的sharen滅口,這是一種近乎藝術般的、對規則和秩序的精準操控與利用!是一種絕對力量與恐怖智慧的炫示!
“噗通”一聲,一旁的董彥暉看完抄送的密報內容,竟直接癱軟在地,面色慘白如紙,額頭冷汗涔涔,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仿佛能看到那雙隱藏在樂安深淵之下的冰冷眼眸,正淡漠地俯視著他們,如同俯視掌中掙扎的螻蟻。他們自以為隱秘的傳遞、精妙的算計,在對方眼中,或許只是一場可笑的表演。
唐賽兒猛地閉上眼,身體晃了晃,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強站穩。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她渾身血液幾乎凍結。那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最純粹的恐懼與無力感。
她之前所有的分析、權衡、決斷,在這雷霆萬鈞的現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她以為自己是在與虎謀皮,尚存一線周旋的僥幸,如今才驚覺,對方根本就不是虎,而是…而是掌控著生殺予奪、近乎天罰般的可怖存在!
掙扎?主動權?在這樣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她之前所有的念頭,都成了鏡花水月般的幻影。
良久,她緩緩睜開眼,眸中所有的情緒已被一種近乎死寂的冷靜所取代。恐懼依舊存在,但它被一種更強大的、求生的本能壓了下去。
“起來,青巖。”她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平穩,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決絕,“現在,你我都該明白了。我們…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他給的,不是選擇,是…恩賜的一條生路。”
董彥暉艱難地爬起身,聲音依舊發顫:“佛母…這…這力量太…”
“正因如此,才更要抓住!”唐賽兒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近乎偏執的銳光,“他能如此輕易抹去我們,也能輕易抹去任何人。與他為敵,死路一條。但若為他所用…或許,這世間,唯有在他的羽翼…或者說牢籠之下,我圣教殘部,才能真正得到一絲喘息之機,甚至…能借助他的力量,做一些我們以前做不到的事。”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將所有的恐懼與不甘都強行咽下:“回復他們!黑水蕩之會,我…親自去。”
“佛母!不可!”董彥暉大驚失色,“萬一…”
“沒有萬一。”唐賽兒慘然一笑,“他若想殺我,無需如此大費周章。他既然展示了肌肉,下一步,必然是要收編。親自去,是表達我們最大的‘誠意’和…順從。或許,還能為我教眾,爭得稍好一點的處境。這是我們唯一的路了。”
這一刻,白蓮教的佛母,徹底放下了最后一絲僥幸與驕傲,準備以最謙卑的姿態,去面對那深淵之主。
……
北京,紫禁城,錦衣衛衙署。
指揮使顧乘風面色凝重,將一份緊急匯總的卷宗呈遞給剛剛駕臨的宣德皇帝朱瞻基。
“陛下,山東、北直隸接連發生數起蹊蹺案件,均與白蓮教余孽有關。”顧乘風的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深深的困惑,“河間肅寧、德州碼頭、高唐州…三處我等監控已久的壇口頭目,幾乎在同一時段,因各種精心偽裝的‘意外’悉數殞命,現場處理得極為‘干凈’,甚至…近乎完美地契合了地方官府結案的需求,幫我們省了后續的麻煩。”
朱瞻基翻閱著卷宗,目光銳利如鷹。他看得很快,眉頭越皺越緊。
“意外?”他冷哼一聲,指尖重重敲在卷宗上,“太過‘巧合’的意外,就是最大的不尋常!三地聯動,同步清除,手法老辣精準,對官府辦案流程熟悉到令人發指!這絕非尋常江湖仇殺或內訌!”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顧乘風:“你怎么看?是白蓮教內部清理門戶?還是…有外力介入?”
顧乘風沉吟片刻,神色愈發肅穆,謹慎答道:“回陛下,臣起初亦懷疑是教內傾軋。但仔細推敲,其效率之高、手段之利落、覆蓋之同步,絕非如今一盤散沙、各自為政的白蓮教自身所能為。其風格…讓臣感到一種詭異的、令人不安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