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和顧晟此刻的處境,就是這最終目的最恐怖的證明!他們從獵人、從棋手,變成了別人的獵物和籌碼!
巨大的困惑和前所未有的恐懼如同無數冰冷的毒藤,死死纏繞住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他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一個無底深淵,黑暗中只有一雙冷漠的眼睛,在至高之處俯視著他們這些掙扎的螻蟻。
他完全無法理解這雙眼睛的主人究竟是誰,目的為何,但這種完全脫離掌控、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的絕對無力感,才是最大的恐怖!
就在這時,角落里的顧晟發出一聲更響亮的、帶著痛楚的呻吟,猛地掙扎了一下,似乎徹底清醒過來。他晃動著被束縛的身體,試圖看清周遭環境,當他的目光與彌勒驚恐絕望的眼神撞在一起時,他先是愕然,隨即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怒!
“嗚!嗚嗚嗚!”顧晟劇烈地扭動起來,被塞住的嘴里發出沉悶而憤怒的吼聲,眼神死死瞪著彌勒,充滿了質問和滔天的怒火,仿佛在說:“是你?!是你這妖人搞的鬼?!”
顧晟額角青筋暴起,眼神銳利如刀,充滿了被背叛的驚怒和難以置信。他死死瞪著彌勒,用下巴劇烈地點著彌勒,又猛地扭動身體示意這囚禁的環境,再狠狠瞪向彌勒,其意不而喻:
“是你?!是你這妖人設局害我?!什么‘教尊相邀,以商大事’!分明是你們白蓮教背信棄義,設下陷阱!你們想干什么?!黑吃黑嗎?!還是想拿老夫向朝廷邀功?!”
他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落到這步田地,唯一的線索就是那些以彌勒名義將他騙來的人,自然將滔天怒火和懷疑全部傾瀉到彌勒身上。
彌勒被顧晟這突如其來的憤怒瞪視激得一愣,隨即一股被冤枉的暴怒和長期以來對這位趙王謀士的忌憚與不滿瞬間沖垮了恐懼!他也猛地掙扎起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嘶鳴,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向顧晟的方向蠕動,眼中噴射出怨毒和同樣強烈的質問,仿佛在反駁:“放屁!你看老子像能把你我也綁起來的人嗎?!是不是你們趙王府過河拆橋?!”
兩個被緊緊捆綁的人,在這狹小昏暗的密室里,如同兩條陷入絕境的困獸,用眼神、用被壓抑的嘶鳴、用身體的劇烈扭動,進行著一場無聲卻激烈無比的爭吵和相互指責!
兩人都無法說話,卻通過最原始的眼神和動作,將猜忌、恐懼、憤怒和推諉展現得淋漓盡致。他們都堅信自己猜到了部分真相,卻都完全偏離了事實的核心。這場無聲的爭吵,非但沒有解開任何謎團,反而更加深了彼此的恐懼和絕望,也將他們背后代表的勢力——趙王府與彌勒教之間那脆弱而充滿算計的聯盟,在這黑暗的密室中徹底撕得粉碎。
他們都在拼命地想從對方身上找到答案,卻不知自己早已一同墜入了第三方精心編織的羅網,成為了別人案板上待宰的羔羊,甚至還在為誰更該被宰而相互撕咬。
這種荒謬而絕望的相互攻訐,持續了不知多久,直到兩人都精疲力竭,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眼中殘留的、交織著憤怒與恐懼的灰敗。
……
就在二人喘息時,暗室沉重的鐵門發出“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響動,被人從外面推開。
一道身影緩步走入,擋住了門外透入的些許微光。來人穿著一身沒有任何標識的灰色勁裝,身形精干,面容普通得扔進人堆里瞬間就會忘記,唯有一雙眼睛,冷靜得如同深潭寒冰,不帶絲毫情緒波動。他手中把玩著一枚剛剛從彌勒身上搜出的、刻有妖蓮的黑色木牌。
彌勒和角落里的顧晟同時驚恐地望向來人,掙扎著發出嗚嗚聲。
灰衣人目光淡漠地掃過兩人,最后落在彌勒身上,開口了,聲音平直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
“石佛口彌勒教尊?幸會。”他隨手將木牌丟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彰德府趙王府,一等謀士,顧晟先生?你居然沒死?久仰。”
他頓了頓,仿佛在欣賞兩人眼中極致的恐懼與困惑,才繼續用那毫無起伏的語調說道:“二位不必猜了。此地非是官府,亦非仇家。請二位來,是有一樁‘功德無量’的造化,要予二位。”
他走到兩人中間,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臨清之事,塵埃落定。二位如今,已是‘死人’。于朝廷,于趙王,于白蓮教眾,乃至于北元,二位皆已在那場亂戰中‘殉道’或‘盡忠’了。這世間,已無二位立足之地。”
這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彌勒和顧晟的心上。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灰衣人話鋒一轉,語氣卻依舊冰冷,“我家主人,惜二位之‘才’,愿給二位一個洗心革面、重塑性命的機會。此去一路,會有些許顛簸不適,但抵足之處,乃清凈之地,只需安心‘勞作’,靜思己過,他日或可得大自在。”
罷,他不等兩人有任何反應(事實上他們也無法反應),輕輕拍了拍手。
門外立刻走進兩名同樣穿著灰色短褂、面無表情的壯漢,動作麻利地將兩套散發著濃烈惡臭、污穢不堪的破舊衣物套在彌勒和顧晟身上,又用兩個散發著同樣刺鼻氣味的麻袋,將兩人從頭到腳牢牢罩住。
惡臭瞬間灌滿口鼻,彌勒被熏得幾欲昏厥,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屈辱與恐懼。他聽到身旁的顧晟也發出了劇烈的、被悶在麻袋里的掙扎嗚咽聲。
那灰衣人,代號“午”的聽風閣臨清站隊長,冷漠地看著這一切,最后吩咐道:“時辰不早,送二位先生上路。記住,走‘香路’,務必平穩。”
“是!”兩名壯漢低聲應道,如同扛起兩袋真正的穢物般,將不斷扭動的麻袋扛上肩頭,走向暗室之外。
那里,一輛運送農家肥的騾車早已準備就緒,車廂里散發著濃郁的、令人作嘔的氣息。兩個麻袋被毫不客氣地扔進了車廂深處,掩蓋在污穢之下。
車轅輕響,騾車緩緩啟動,沿著偏僻的小路,顛簸著駛向遠離臨清、通往樂安方向的、被稱為“香路”的秘密通道。
暗室內,“午”負手而立,直到騾車的聲響徹底消失在夜色中,才轉身,對角落陰影處低聲道:“稟報癸大人,‘貨’已發出,走乙字香路,送往‘百工坊’。”
陰影中,并無回應,唯有油燈的火苗,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暗室內,“午”負手而立,直到騾車的聲響徹底消失在夜色中,才轉身,走到墻角一處不起眼的縫隙前。他熟練地從中取出一套微型的密寫工具和一只不及巴掌大的竹制信筒。
他迅速以炭筆在特制的薄韌棉紙上寫下密語:
“臨清‘香’‘晟’二貨已收,乙路發往百工坊。午。”
寫罷,他將棉紙卷緊,塞入信筒,用蠟封死。隨后,他走到窗邊,發出一聲極輕微、模仿夜梟的唿哨。
片刻,一只羽毛灰褐、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鴿子悄無聲息地落在窗欞上。“午”將信筒熟練地系在鴿腿之上,輕輕一托,鴿子便振翅而起,如離弦之箭般向著北方樂安的方向悄無聲息地飛去。
完成這一切,“午”再次環視這間即將被廢棄的暗室。油燈的火苗輕微地晃動了一下,映照著他毫無表情的臉,隨即熄滅。整個空間徹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仿佛什么都未曾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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