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話音,一個高大身影從一棵巨樹后閃出。只見此人一身半舊獵裝,外罩獸皮坎肩,臉上飽經風霜,手持一把硬木長弓,腰間掛著箭壺和短刀,儼然一副常年行走山林的老獵戶模樣。
他動作迅捷,一邊快步靠近,一邊再次搭箭引弦,警惕地瞄準著因劇痛而原地打轉、發出恐怖咆哮的猛虎。
那獵戶目光銳利地掃過場中慘狀:一人已殉職,一人重傷昏迷,一人誓死護主,居中者衣服破損卻氣度不凡。他眉頭緊鎖,口中喝道:“那好漢!撐住!俺來引開這chusheng!”
獵戶接連又發兩箭,雖未再中要害,卻成功激怒了猛虎,將其注意力吸引過來。那虎狂吼一聲,竟暫時放棄了近在咫尺的太子和甲,朝著獵戶的方向猛撲過去!
獵戶毫不戀戰,轉身便向側翼密林奔去,身形矯健如猿猴,幾個起落便引著狂怒的猛虎消失在黑暗之中。
過了約一炷香功夫,就在鐵衛首領幾乎虛脫之際,腳步聲再次響起。那獵戶去而復返,身上沾了些草葉,氣息微喘,卻安然無恙。
鐵衛首領用盡最后力氣橫刀在前,身體因脫力和傷痛而微微顫抖,但眼神卻如瀕死的孤狼,死死盯著快步返回的獵戶,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戒備和決絕的警告:
“站住!……你……究竟是何人?!”
那獵戶在數步外停下腳步,看到鐵衛首領依舊保持拼死一搏的姿態,他非但沒有不滿,反而眼中閃過一絲理解和贊許。他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語氣沉穩而樸實:
“好漢,莫緊張。俺就是這山里的獵戶,姓石。”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裝束和地上的虎血,“俺追這頭大蟲已經三四天了。前幾日山下莊子里有大戶出了重金懸賞,說這chusheng接連傷了好幾條人命,禍害不小。俺一直在山里尋它的蹤跡,剛才聽到這邊動靜不對,趕過來正好撞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殉職的鐵衛韓楓和昏迷的周勝與太子,嘆了口氣,語氣帶著山里人見慣生死的直率:“看你們這模樣,是遭了大難了。俺不管你們是啥來路,碰上了,總不能眼見著被這chusheng禍害了。再說了,”他嘴角扯出一絲憨厚又帶著點精明的笑意,“俺射瞎了那大蟲一只眼,也算完成了大半懸賞,還得謝謝你們幫俺引它出來哩。”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一個追獵傷人大蟲的獵戶,聽到動靜前來查看,既解了圍,也遂了自己心愿。動機純粹,利益相關,聽起來毫無破綻,遠比“路見不平”更讓人信服。
鐵衛首領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了一絲,但警惕未消,他盯著獵戶的眼睛,繼續追問,語氣稍緩但依舊銳利:“……你的箭法,不似尋常獵戶。”
石獵戶聞,不慌不忙,拍了拍手中的硬木長弓:“祖輩都是吃這碗飯的,在山里混,沒點看家本領早喂了狼了。這老林子,毒蟲猛獸多,不狠不行。”他話鋒一轉,指向太子的傷口,“好漢,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這位公子傷得太重,血再流下去,神仙難救。俺這有些祖傳的傷藥,對付外傷還行,先救人要緊?”
他將選擇權交還給了鐵衛首領,同時點明了最緊迫的問題——太子的傷勢。
鐵衛首領看著氣息越來越微弱的太子,又看看重傷的兄弟和自己幾乎油盡燈枯的狀態,深知已無他路可走。他死死攥著刀柄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最終,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緩緩垂下刀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好。”
石獵戶點點頭,不再多,立刻蹲下身,開始熟練地處理傷口。他手法異常嫻熟,清洗、敷藥一氣呵成。那藥膏從一褐色小陶罐中取出,呈暗綠色,氣味辛辣撲鼻,止血效果卻奇佳。鐵衛首領注意到,這藥膏的色澤、氣味,竟與之前山神廟那“采藥人”所贈之藥極為相似!心中疑云頓生,但太子傷情的穩定讓他暫時壓下了疑問。
“此地不可久留。”石勇處理完太子傷口,起身道,目光掃過場中慘狀,最后落在重傷瀕死的周勝和已無生息的韓楓身上。他快步走到周勝身旁,蹲下探了探頸脈,又看了看那猙獰的傷口和微弱起伏的胸膛,眉頭緊鎖,隨即轉向滿眼悲愴、強撐著的鐵衛首領,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這位兄弟……肺腑已碎,氣息將絕,神仙難救。這般硬撐,徒增苦楚。”
鐵衛首領聞,看向胸膛微弱起伏、面色已呈死灰的周勝,嘴唇顫抖,最終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無力地點了點頭。
石獵戶見狀,不再多。他俯身靠近周勝耳邊,用極低的聲音,仿佛怕驚擾了將逝的靈魂,沉聲道:“好漢,走好。黃泉路上,少些煎熬。”
話音未落,他手法極快且精準地在周勝頸后某處一按,周勝身體微微一顫,最后一絲微弱的呼吸悄然停止,面容竟似乎舒展了些許,仿佛真的解脫了巨大的痛苦。
這一系列動作冷靜、迅速,帶著一種看慣生死、近乎冷酷的效率,絕非常年打獵的獵戶所能有,更像是在尸山血海中走過的人才具備的決斷和手法。鐵衛首領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凜。
石獵戶不再耽擱,與鐵衛首領一起,用兩位殉職鐵衛的兵刃就地掘了個淺坑,將他們的遺體并排安放,草草掩埋,堆了個簡單的石堆以為標記。整個過程沉默而迅速。
“走吧。”石獵戶背起昏迷的太子,又攙扶住幾乎虛脫的鐵衛首領,三人艱難地向著山崖背陰處那個簡陋的窩棚挪去。
棚內僅有干草鋪地,一甕清水,和一些簡單的獵具。
石獵戶留下那罐金瘡藥、一個水囊和幾塊干肉脯,道:“某還需去尋那大蟲蹤跡,務必將其擊殺或驅遠,免其再害人。你們在此靜養,萬勿生火。若我未歸,你們可沿棚后那條獸徑往東,循水聲走,約半日可出山見官道。”罷,提起長弓,身影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
窩棚內,鐵衛首領看著手中那罐似曾相識的藥膏,又望向昏迷的太子,再思及“采藥人”和眼前這位手法老辣的“獵戶”,心中波瀾起伏。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暗中引導、保護?而遠處,石獵戶正通過信鴿向“聽風閣”上級匯報:“蛟已入柩,傷暫穩,虎患已驅。”
夜色深沉,太子的歸途,依舊迷霧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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