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胸膛劇烈起伏,喘著粗氣,雙目因驚怒與悲慟而微微赤紅。然而,就在這情緒幾乎要失控的邊緣,他目光掃過地上狼藉的碎片,再掃過殿內瑟瑟發抖的眾人,一股冰冷的理智如同兜頭冷水,瞬間澆滅了他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怒吼。
不能讓任何人察覺!絕不能!
此刻南京城內,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座行宮。若他因一蛐蛐之死而失態暴怒的消息傳出去,必然引發無數猜測,若再與北京可能發生的劇變產生聯想……后果不堪設想!
電光石火間,他已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臉上暴怒的神色迅速褪去,轉而浮現出一種刻意為之的、混合著煩躁與不悅的神情。他冷哼一聲,聲音刻意提高了些許,帶著一絲屬于儲君的不耐與遷怒:
“哼!南京的水土真是愈發不堪了!連只蛐蛐都養不活!枉費了地方官一番心思,進獻這等不中用的東西!掃興!真是掃興!”
他拂了拂衣袖,仿佛只是因一件玩物意外死亡而敗了興致,語氣中的怒意更像是對底下人辦事不力的不滿,而非源自更深層的驚懼。
王瑾是何等機敏之人,聞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心領神會,明白了太子的深意。他連忙順勢叩頭,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請罪:“奴婢該死!是奴婢伺候不周,未能體察這‘墨玉麒麟’不適南方潮氣,致其夭亡,敗了殿下雅興,請殿下重重責罰!”
殿內其他內侍宮女見狀,也紛紛跟著叩頭請罪,只道是自己疏忽,心中雖仍恐懼,卻已將太子的失態歸因于對玩物夭折的不悅,而非其他。
朱瞻基見場面暫時穩住,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卻絲毫未松。他深吸一口氣,眼神中的冰冷與決斷重新凝聚,聲音也恢復了平日的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
“罷了,一只蟲豸而已,死了便死了。都起來吧。王瑾,將這里收拾干凈。另外,傳孤的話,孤今日有些乏了,外面的官員,一律不見。”
“是!奴婢遵旨!”王瑾連忙應下,心中對太子的急智和隱忍佩服得五體投地,更知此事背后定然關聯極大。
片刻后,朱瞻基徹底冷靜下來。
“王瑾。”
“奴婢在。”
“傳令:孤不日將返京述職。令隨行屬官、護衛依制準備,三日后啟程。一應儀仗、行程,皆按常例,不得簡慢,亦不得張揚。即刻起,孤‘偶感風寒,不便見客’。一應政務,除最緊急軍國大事由應天知府、守備太監、南京兵部尚書三人聯署呈入孤之寢殿外,其余皆由他三人共議決斷,照常施行。另,將孤對漕運疏通、災民安置、春耕恢復等項的后續方略,整理成文,以孤的手諭形式,明發南京各衙署,令其遵照執行,不得有誤。”
“奴婢遵旨!”王瑾立刻領會,這是要營造太子仍在宮中理事的假象。
“另,”朱瞻基聲音壓得更低,目光銳利如鷹,“密召十八鐵衛于西偏殿候命。你親自去準備三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車內備好清水、干糧、沿途通用寶鈔及兩套尋常富商衣物。一更天后,待宮門下鑰,巡守換防之時,十八鐵衛隨孤出行。而你留下來隨太子儀仗返京,做好掩護”
王瑾心中巨震,瞬間明白了太子是要金蟬脫殼,秘密北上!他毫不遲疑,躬身道:“是!奴婢這就去辦,定做得滴水不漏!”
子時末,數騎黑影如同融入了濃稠的夜色,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南京舊宮,沿著一條僻靜的小路,向北疾馳而去。而翌日,太子的龐大儀仗依舊按部就班地準備著,仿佛什么也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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