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真切的惋惜與哀傷悄然升起。拋開權力爭斗,作為一個知曉后事的靈魂,他對朱高熾這位試圖與民休息、糾正父親時代某些激進政策的仁厚之君,抱有一份歷史的敬意和同情。“若天假其年,大明或會是另一番光景吧……”這聲嘆息,是林瀚對朱高熾個人命運和歷史貢獻的憑吊。
然而,所有這些感慨,都迅速被他內心深處那股更強大、更堅定的使命感所吞噬和轉化。洪熙駕崩,宣德繼位,這本是歷史既定的軌跡。他從未想過,也絕不打算在此時去挑戰那位即將開啟“仁宣之治”的年輕明君朱瞻基。他的目光,早已穿透了宣德朝那短暫的十一年輝煌,投向了更遠方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那個導致大明由盛轉衰的“土木堡之變”,以及其后數十年的國勢傾頹、山河動蕩。
“我的時間……不多了。”一股強烈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緊迫感攥住了他。朱瞻基的在位時間同樣短暫,留給他的戰略窗口期轉瞬即逝。他必須在所有人——包括那位精明強干的侄子皇帝——的視線之外,牢牢抓住這最后的、寶貴的機遇,為那個即將到來的風雨飄搖、華夏危殆的時代,積蓄下足以逆轉天命的力量!
他的一切蟄伏,一切偽裝,一切在樂安地下的默默耕耘,不只是為了活命,更不是篡奪那個屬于朱瞻基的皇位,而是為了在未來,當巨浪襲來、社稷傾危之時,他能有足夠的力量,去守護這個他已然認同并決心為之奮斗的文明,去避免那場讓神州陸沉的浩劫。
這是一種超越了個人權位、基于歷史縱深和文明存續的宏大擔當。他仿佛一個孤獨的守望者,立于時光的懸崖之上,凝視著即將到來的黑夜,默默點燃手中的火種。
他緩緩轉過身,眼中所有的感慨、惋惜、悲憫都迅速沉淀,化為一種冰冷卻堅定如鐵的決斷力。情感是動力,但行動必須絕對理性。
“癸。”他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穿透力,在這寂靜的密室中回蕩。
“臣在。”陰影中的癸如同融入黑暗的一部分,應聲而出。
“帝星將隕,新君將至。此乃天命更迭,非人力可阻。”他的開場白定下了超然且冷靜的基調,“太子朱瞻基回京繼位,乃大勢所趨,國本所系。我樂安,當時刻關注,靜觀其變,謹守藩臣本分,不可授人以柄。”
他頓了頓,指令清晰而冷峻,目標直指未來:
“一、‘聽風閣’動用最高級別資源,嚴密監控太子返京的每一條可能路徑、每一個落腳點。我要知道他身邊有多少人,行程有多快,沿途有哪些官員接觸!若有任何勢力企圖不利于太子,無論其來自何方,查明即可,必要時……可匿名示警于英國公。”
“二、加強對京師,尤其是兵部、五軍都督府及京營動向的監視,任何異常的兵馬調動、物資調配,立即來報!”
“三、樂安全境,內緊如常。所有‘蟄伏計劃’加速進行,但行動需更加隱秘,絕不可在此時引來任何不必要的關注。我們的時間,比想象中更為緊迫。”
他的命令,完全跳出了藩王覬覦皇位的思維窠臼,而是站在一個更高的、近乎于“國之柱石”的視角,布局未來。
“是!”癸的回應沒有絲毫猶豫。他或許不完全理解主上全部的深意,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指令背后迥異于尋常權謀的宏大格局與千鈞重量。他身影一晃,悄無聲息地離去執行。
密室內重歸寂靜。朱高煦再次將目光投向地圖,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北京,劃過九邊,最終沉重地落在那片未來將吞噬大明國運的土木堡之地。
他的眼神復雜,有對即將逝去的兄長的哀悼,有對即將即位的侄子的審視,但更多的,是一種仿佛背負了漫長時光與文明重量的沉重責任。
“大哥,安心去吧。你的兒子,會成為一個好皇帝,開創一段盛世。”他在心中默念,那是對一段已知歷史的確認,也是一聲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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