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儀仗離開了樂安,帶走了太醫“病勢沉疴,不宜輕動”的診斷,也帶走了陽武侯薛祿那份混合著輕蔑與憐憫的復雜心情,唯獨錦衣衛僉事顧乘風,留下了一道若有若無、卻始終縈繞在漢王府上空的冰冷視線。
然而,對于北京的洪熙皇帝朱高熾而,薛祿和太醫的回報,已然足夠。他本就傾向于相信弟弟的“悔過”,如今有了“權威”的醫學診斷,更無疑慮。很快,一道新的圣旨抵達樂安:陛下l恤漢王病重,準其留藩樂安靜養,不必遠徙。通時,恩準世子朱瞻壑入京,入國子監讀書,以示天家恩典。
圣旨到的當天晚上,漢王府深處,那間充當臨時指揮所的密室內,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朱高煦換下了一身病號裝束,雖依舊刻意保持著清瘦憔悴的面容,但眼神已恢復了慣有的冷靜與深邃。王妃韋氏坐在一旁,雙眼紅腫,顯然剛剛又痛哭過一場,此刻正死死攥著帕子,強忍著不讓自已失態。長史韋弘、將領王斌,以及另外兩名經過嚴格篩選、絕對忠誠的核心成員——負責秘密農莊的莊頭老周,和負責“聽風閣”情報的影衛首領“癸”盡數在場。
“陛下的旨意,爾等都知道了。”朱高煦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與他白日里在太醫面前的奄奄一息判若兩人。“坦兒入京,勢在必行。此事,關乎我樂安一脈生死存亡,絕無轉圜余地。”
韋氏的肩頭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但這一次,她沒有出反對,只是將嘴唇咬得發白。連日來的煎熬和丈夫冷靜到近乎殘酷的分析,已經讓她明白,這是唯一的生路。作為母親,她心如刀割;作為王妃,她必須承受。
王斌悶聲道:“王爺,世子這一去,我等便如被縛住手腳的猛虎!日后若朝廷翻臉,如何是好?”
“翻臉?”朱高煦目光銳利地看向他,“王斌,你告訴我,若現在朝廷翻臉,我等有幾分勝算?”
王斌張了張嘴,頹然低下頭:“……不足一成。”
“不錯,不足一成!”朱高煦加重了語氣,“將世子送入京師,正是為了將這一成勝算,提高到三成、五成,乃至更多!這不是自縛手腳,這是解開了朝廷套在我們脖子上的程。”
王斌眼中閃過狂熱的光芒,壓低聲音:“末將遵命!必為王爺練出一支精兵!”
“老周。”
“小人在。”莊頭老周是個精干的黑瘦漢子。
“生存之本,在于糧秣。樂安土地產出有限,必須革新農法,方能積蓄力量。我近日思索得一古法,名曰‘代田法’。”朱高煦隨即用炭筆在草紙上畫出簡易示意圖,向老周詳細解釋了壟圳交替、深耕保墑的原理和增產預期。“此法可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提升地力。老周,你挑選戶絕對可靠的佃戶,在城西官田劃出五十畝作為試驗田,秘密推行。所需種子、改良農具,由王府暗中支持。增產部分,王府取三成,七成歸佃戶,以為激勵。對外只是王府艱難,不得已精耕細作,絕不可提及此法奧妙。”
老周是種田行家,越聽眼睛越亮,激動道:“王爺此法,實乃農家福音!小人定能辦妥!”
“好。此為我樂安根基之始,務必謹慎。”朱高煦叮囑道。這將代田法的決策和初步試驗安排在了蟄伏計劃啟動之時,邏輯上更為合理。
“癸。”
“癸”如通一個影子,無聲地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