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差的到來與維克多教授的來信,像一塊投入古井的石頭,打破了古董店清晨那層刻意維持的平靜表象。陳維能感覺到,空氣中某種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艾琳?霍桑在告知他教授邀約之后,并未再多,重新坐回書桌后,繼續閱讀那本厚重的大部頭,仿佛剛才的插曲微不足道。但陳維敏銳地捕捉到,她周身那種內斂的、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靜謐感”發生了一絲變化,多了一絲難以喻的……警惕,或者說,審視。
陳維慢慢吃完早餐,將杯盤拿到后面狹小但潔凈的廚房清洗。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維克多教授的邀請是必須赴約的,那可能是獲取信息、理解自身處境的關鍵。但在此之前,他必須對這間古董店和它的女主人有更多的了解。被動等待,只會讓他始終處于迷霧之中。
他回到店鋪主廳,沒有立刻上樓,而是假裝饒有興致地繼續瀏覽那些陳列的古物。這一次,他的觀察更具目的性。他不再僅僅依賴那異常的、對“回響”的感知,也開始運用他作為機械工程學生和神秘學愛好者的知識儲備,試圖從這些物品的材質、工藝、年代和文化背景中尋找線索。
他在一個展示著各種古代鎖具和鑰匙的玻璃柜前駐足。這些金屬制品形態各異,從簡單的x簧x片x鎖到結構復雜的轉輪密碼鎖,大多銹跡斑斑,但其中幾把鑰匙的造型卻讓他心中一動。它們的柄部雕刻著與家傳古玉上類似的、扭曲如云紋的符號,只是更加抽象和簡化。
“霍桑女士,”陳維轉過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純粹的好奇,“這些鑰匙的紋飾很特別,似乎帶有某種東方元素?我在家鄉的一些古老器物上見過類似的圖案。”
艾琳從書頁中抬起頭,目光掃過那些鑰匙,灰綠色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緒。“這些大多來自一個早已消亡的沙漠城邦,傳說他們崇拜流動的風沙與永恒的星空。至于紋飾……”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點了點桌面,“符號的意義總會隨著時間和地域的流轉而變遷,甚至被賦予全新的解讀。陳先生認為它們代表什么?”
一個巧妙的反問,將問題拋了回來。陳維心中一凜,意識到這是對方不動聲色的試探。他不能表現得太了解,那會暴露自己與這些符號可能的關聯。
“我只是覺得它們充滿了流動感,或許與那個城邦對風沙的崇拜有關?”他給出了一個模糊而合理的推測,避開了核心。
艾琳不置可否地微微頷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陳先生主修機械工程,卻對這些古老的神秘符號感興趣,倒是難得的組合。”
“家父曾,格物致知,亦需探究心性本源。機械是理解物質世界規律的一種途徑,而古老傳說與符號,或許藏著理解另一種‘規律’的鑰匙。”陳維謹慎地引用了一些東西方都能接受的哲學觀點,半真半假地解釋自己的興趣來源。
“另一種規律……”艾琳輕聲重復了一句,唇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弧度,“很有趣的觀點。那么,陳先生認為,維持這個世界運轉的,最根本的‘規律’是什么?”
問題驟然變得深邃而直接,直指核心。陳維感到后背微微繃緊。他知道,這絕非隨口的哲學探討。他沉默了片刻,組織著語,同時調動起那份異常的感知。他能“聽”到周圍八大回響那持續不斷的、走向衰敗的哀鳴,也能隱約感覺到懷中古玉傳來的、對抗著這種衰敗的溫潤暖意,以及那潛藏在一切背后的、冰冷的第九回響的虛無。
“平衡。”他最終選擇了這個詞,目光平靜地迎向艾琳的注視,“或許是某種動態的平衡。就像蒸汽機,需要鍋爐的熱力與冷凝器的冷卻共同作用,才能持續運轉。任何一種力量的過度失衡,都可能導致……系統的崩潰。”他刻意用了機械學的比喻,但相信對方能聽懂其中的隱喻。
艾琳?霍桑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抹清晰的、近乎驚訝的光芒,雖然轉瞬即逝,但被緊緊關注著她的陳維捕捉到了。她放在書頁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