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維也納飛回北京的航班上,蘇楊幾乎沒有說話。
他的腦海里反復回放著蘇明月在月光下哭泣的畫面,還有柳蕓撫摸照片時低語的神情。兩個截然不同的女性,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守護著同一段記憶。
這讓他心中的愧疚與痛苦交織成網,越收越緊。
“你在自責。”凌霜仙子突然開口。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側臉看著舷窗外的云海。
蘇楊沒有否認。
“你覺得是因為你,她們才過得這么辛苦。”凌霜繼續說,“但你想過沒有,如果她們真的放下了,真的開始了新生活,你會不會更難過?”
蘇楊沉默。
“人就是這樣矛盾。”凌霜的聲音很平靜,“你希望她們幸福,又害怕她們幸福的代價是忘記你。你希望她們記得你,又不想她們因為記得你而痛苦。”
“凌霜,”蘇楊看向她,“你總是能看透人心。”
“不是看透,是理解。”凌霜轉回頭,“因為我也經歷過類似的情感。在劍宗修行時,我的師父隕落后,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那種感覺……既希望永遠記住他,又希望記憶不要這么痛。”
星璇坐在過道另一側,也輕聲說:“星辰的壽命很長,但正因如此,每一次離別都格外漫長。我見過太多星靈因為無法放下逝去的同伴,最終自我隕落。記得是美好的,但執著于記得而痛苦,就是執念了。”
蘇楊明白她們在開導自己。
但他現在需要的不是開導,而是……一個答案。
關于要不要,以及如何告訴四女真相的答案。
飛機降落在機場時,是中國的清晨。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幕墻灑進來,給整個航站樓鍍上一層金色。
三人取了行李,走出到達大廳。北方空氣比維也納干燥,帶著北方城市特有的塵囂感。
“現在去哪?”星璇問,“直接去找秦雨?”
蘇楊查了下手機:“她在公安部工作。但她現在不一定在辦公室――,她最近在追一個案子,經常在外面跑。”
“什么案子?”
“一個跨國走私案,涉及文物和……疑似超凡物品。”蘇楊皺眉,“陳老的組織也介入了,所以秦雨可能已經接觸到了修行人的邊緣。”
這可不是好消息。
秦雨是警察,她的職業要求她追求真相、打擊犯罪。如果她發現了陳老他們這個世界的存在,以她的性格,一定會追查到底。
但那個世界太危險了,不是她一個凡人能應付的。
“我們先去她單位附近看看。”蘇楊說。
打車來到公安部附近,三人找了家咖啡館坐下。咖啡館在寫字樓的一層,透過落地窗能看到街對面的機關大院。
蘇楊點了三杯美式,坐在靠窗的位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上午九點,上班高峰期,無數車輛和行人在街道上穿梭。偶爾有幾輛警車進出大院,但都不是秦雨。
“她可能不在單位。”星璇說。
“等等。”凌霜突然指向馬路對面,“那輛車。”
一輛黑色轎車從大院里駛出,駕駛座上是個年輕的女警察。即使隔著車窗,蘇楊也能認出――是秦雨。
兩年不見,她的短發更短了,幾乎貼著頭皮,顯得干練利落。她穿著警服襯衫,沒戴帽子,側臉線條清晰,眼神專注地看著前方路況。
車子在路口等紅燈。
蘇楊幾乎要站起來,但強行克制住了。
紅燈變綠,秦雨的車子左轉,消失在車流中。
“跟上去。”蘇楊說。
三人迅速結賬,上了租來的車。蘇楊開車,凌霜指路。
“她在往東邊開。”星璇看著屏幕,“方向是……機場高速?”
“機場?”蘇楊皺眉,“她要出差?”
果然,秦雨的車子開進了首都機場t3航站樓的地下停車場。蘇楊也跟了進去,停在不遠處的車位。
秦雨下車,從后備箱拿出一個黑色行李箱,快步走向電梯。她沒有穿警服外套,只穿著襯衫和警褲,腰間明顯配著槍。
蘇楊三人也下了車,遠遠跟著。
秦雨進了電梯,上到出發層。她在值機柜臺辦理了托運,然后走向安檢通道。
“她要飛哪里?”蘇楊問。
星璇查了下航班信息:“最近一班飛昆明的航班,十點四十起飛。”
昆明?云南?
蘇楊想起趙小婉,趙小婉現在在云南支援抗疫。秦雨去昆明,是巧合,還是……
“我們也去昆明。”他立刻做了決定。
幸運的是,下一班飛昆明的航班還有票。蘇楊用“楊肅”的身份買了三張,時間只比秦雨的航班晚半小時。
過安檢時,蘇楊看到了秦雨――她坐在候機區的椅子上,正用手機打電話。她的表情很嚴肅,眉頭緊皺,似乎在聽對方匯報什么重要情況。
蘇楊三人找了個稍遠的位置坐下,假裝看手機,實際在觀察秦雨。
通話持續了大約十分鐘。掛斷后,秦雨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底下有淡淡的黑眼圈――顯然是長期熬夜的結果。
蘇楊的心揪緊了。
秦雨一直是個工作狂,但以前她至少會注意休息。現在看來,她完全是在透支自己。
是因為工作太忙,還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
廣播通知登機,秦雨起身走向登機口。她的步伐很快,很穩,但蘇楊能看出其中的疲憊――那不是身體的疲憊,是精神的。
三個半小時的飛行,秦雨全程在看書――一本很厚的卷宗。她看得極其專注,偶爾用筆做標記,完全沉浸在工作中。
蘇楊坐在她斜后方幾排的位置,就這樣看了她一路。
下午兩點,飛機降落在昆明長水機場。
秦雨第一個下飛機,快步走向行李轉盤。取了行李箱后,她直接去了停車場――那里有一輛警車在等她。
開車的也是個警察,兩人簡短交談了幾句,警車便駛離機場。
蘇楊三人也取了車,繼續跟上。
“她在查的案子,可能和云南這邊有關。”蘇楊一邊開車一邊分析,“文物走私……云南邊境確實很多。但涉及修行者,就不簡單了。”
“會不會和趙小婉有關?”星璇突然問,“趙小婉在云南支援抗疫,而疫情最嚴重的就是邊境地區。如果那邊有走私,可能會引發異常現象――比如這次的不明傳染病。”
這個推測讓蘇楊心頭一沉。
如果真是這樣,那趙小婉可能已經處在危險中。
秦雨的車子沒有進昆明市區,而是直接上了高速,往西雙版納方向開。開了大約兩小時后,在一個小鎮出口下了高速。
小鎮很普通,沿街都是些小商鋪和餐館。但蘇楊注意到,鎮上有不少外地車牌,還有一些穿著便裝但氣質特殊的人――和修行“圈內人”很像。
秦雨的警車停在一家招待所門口。她下車,和等在那里的幾個人會合――有男有女,看起來都是警察或便衣。
他們在招待所門口交談了幾分鐘,然后一起進去。
蘇楊把車停在稍遠處,三人坐在車里觀察。
“這個小鎮不簡單。”凌霜仙子說,“我能感覺到……混亂的能量場。不是靈氣,而是多種能量混雜在一起,像一鍋煮沸的湯。”
星璇也點頭:“而且有血腥味。很淡,但確實有。”
蘇楊仔細感知,果然察覺到了異常。即使修為被封印,他的太初之氣對能量變化依然敏感。
這個小鎮,有問題。
天色漸晚,招待所亮起了燈。秦雨和同事們在二樓的房間開會,窗簾拉著,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動。
蘇楊三人在車里等到晚上八點,秦雨他們才散會。其他人各自回房,秦雨一個人走出招待所,在門口的臺階上坐下。
她點了根煙――這是蘇楊沒想到的。兩年前,秦雨不抽煙。
煙頭的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滅。秦雨抽得很慢,眼神望著遠處的山巒,不知道在想什么。
蘇楊推開車門,走了過去。
他沒打算相認,只是想……靠近一點。
秦雨聽到腳步聲,轉過頭。看到蘇楊時,她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顯然沒認出來。
“有事?”她的聲音很冷,帶著職業性的警惕。
蘇楊用了變聲技巧,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低沉:“沒事,路過。看你一個人坐著,想問問需不需要幫助。”
秦雨打量了他一眼,搖搖頭:“不需要,謝謝。”
她轉過頭,繼續抽煙。
蘇楊在她旁邊的臺階上坐下,中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秦雨沒有趕他走,但也沒有再說話。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坐著,一個抽煙,一個看著夜空。
“你看起來很累。”蘇楊突然說。
秦雨動作一頓,側頭看他:“我們認識?”
“不認識。但能看出來――你眼里的疲憊藏不住。”
秦雨笑了,笑容很淡,帶著嘲諷:“職業病。干我們這行的,有幾個不累的。”
“在查大案子?”
秦雨的眼神立刻銳利起來:“你問這個干什么?”
“好奇。”蘇楊說,“這個小鎮看起來很平靜,但我覺得……底下藏著東西。”
秦雨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說:“你不是普通人。雖然看起來像,但你的眼神……太冷靜了。”
蘇楊心中一驚。秦雨的觀察力果然敏銳。
“我以前當過兵。”他找了個借口。
“不像。”秦雨搖頭,“當兵的人我見多了,你不是那種氣質。你更像……嗯,說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普通人。”
她掐滅煙頭,站起身:“不管你是誰,別插手這個案子。這里面水很深,不是你該碰的。”
說完,她轉身走進招待所。
蘇楊坐在臺階上,看著她消失在門后的背影。
她還是那么敏銳,那么直接。
但她也變了――變得更警惕,更封閉,更……孤獨。
深夜,蘇楊回到車里。
“怎么樣?”星璇問。
“她在查的案子確實不簡單。”蘇楊說,“而且她已經察覺到異常了。我擔心……她會陷進去。”
“我們要介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