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白蓮墜泥公主的車駕從娑梵寺駛出,趙歸真終于松了口氣。
    太真公主雖然執意鳳駕光臨娑梵寺,但一沒有禮佛上香,二沒有施齋供奉,只是上去看了那三件佛門寶物,顯然出于好奇,而非向道之心有所動搖。
    但畢竟是太真公主親臨佛寺,消息傳揚出去,少不得佛門聲勢大漲,道門再輸一局。即便里子沒丟,外面可是失分不少。看來公主對道門近年來的不思進取有所不滿啊。
    趙歸真低低嘆了口氣,“難啊。”
    魚玄機輕笑道:“趙煉師有何為難?”
    趙歸真打起精神道:“魚公公那邊怎么說?既然要取締拜火教,能不能將靖恭坊的祆祠劃歸道門?”
    魚玄機搖了搖頭,“靖恭坊的祆祠與佛光寺同處一坊,已經被佛門視為囊中之物。道門這些年與宗室走得近,與宮里的關系未免淺淡了些。”
    “魚公公教訓得是,是我們疏忽了。”趙歸真表態道:“將來若是有事,我等愿為公公效勞。”
    魚玄機微微一笑,“趙煉師的善意,玄機自會轉告伯父。”
    趙歸真道:“來日方長,總要讓魚公公看到我們的誠意。唔,白仙子今日沒來,可是有事?”
    魚玄機笑而不語。
    趙煉師呵呵一笑,“那就祝白仙子諸事順遂,早日清理好門戶。”
    道門諸宗雖然不及佛門勢力龐大,但消息同樣靈通。墨楓林在長安出現的消息,已經傳入道門高層的耳中。白霓裳清理門戶,打擊的是奉瓊一系,好在將來的宗主之爭上,占得先機。
    楊玉環面沉如水,“那只鶻鷹是宮里的。”
    程宗揚訝道:“那么遠你都能看出來?”
    楊玉環白了他一眼,“跟你說過我視力很好。那只鴿子足上帶著銅環,有道門的標記。”
    程宗揚真是服了。潘金蓮并沒有撒謊,當時真有一只鴿子飛過,被一只鶻鷹撲來抓走。潘姊兒一邊被自己玩得狼狽不堪,一邊還能注意到飛過的鴿子,可見她雖然玩得大膽,但一直在留意周圍的動靜,穿衣系帶更是動作飛快,在楊玉環眼皮底下都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沒想到楊妞兒更狠,那鶻鷹都飛出去好幾里,自己看著只是個黑點,她卻連鴿足上的銅環都能看見,還能辨認出銅環上的標記。
    自己這幾天一直為踏入六級境界沾沾自喜,比比人家,還差出老大一截呢。
    “道門的鴿子被宮里的鷹給抓走了?不會是碰巧了吧?”
    楊玉環道:“那鴿子是從長安城飛出來,準備越過終南山,南下傳訊,但被宮里的鶻鷹追上抓走——有人在攔截道門的訊息。”
    “宮里的?那些太監?”
    楊玉環點了點頭。
    難怪楊玉環發覺之后立刻返程,道門肯定有事發生,而且被宦官們有意阻斷了消息。
    數百人的車駕,十方叢林再瘋也不敢公然截殺。一路無驚無險返回長安城,楊玉環立即返回十六王宅的公主府,程宗揚則在半路下車,回去找到袁天罡。
    “你的預感怎么回事?”
    “我都跟你說了,我能事先感覺到危險。”
    “你的預警方式就是流鼻血?”
    “嗯。”
    “嗯個屁啊嗯,光靠流鼻血你能活到現在?要不是你爹我給力,你早就死山丘下面了。”
    “那我肯定提前就流鼻血,壓根兒就不會去那什么破廟!”袁天罡抱怨道:“還是你讓我去的呢。”
    得,這口黑鍋算是丟不掉了。
    “你說前面是生路,是感覺到別的方向更危險?”
    “往哪邊走都是死。就那一條路能活。”
    唯一的活路上就埋伏了兩個高手,五十多名魏博牙兵,其他方向潛伏的是什么勢力?宦官?龍宸?還是十方叢林的狂信徒?無論哪個方向都能把自己留下,得有多少人?
    “你的預感靠譜嗎?會不會搞錯了?”
    袁天罡沒好氣地說道:“這玩意兒又沒對比組,我就一條命,還得給你反復驗證怎滴?”
    “別太囂張啊。”程宗揚指著他,“對我態度好點兒,要不不帶你。”
    袁天罡立馬急了,“都說好了,你還吃了吐?不帶你這樣的啊!”
    程宗揚商量道:“要不你打死我?”
    “我……我去找紫媽媽去!”
    程宗揚趕緊拽住他,“行了行了,逗你兩句還當真了。哎喲,你這胡子都白了,喊媽還喊得挺溜?臉皮怎這么厚呢?”
    袁天罡心滿意足,“有媽就是好啊。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程宗揚心頭一緊,趕緊道:“這歌你自己唱唱得了,可千萬別在你紫媽媽面前唱。”
    “怎了,我唱得不好?”
    “別問那么多,反正你紫媽媽聽不得這個。”
    程宗揚本來那點好心情,讓袁天罡一嗓子給唱毀了。雖然紫丫頭看著沒事一樣,但弒母肯定是她一輩子都解不開的心結。碧姬真要是個不合格的媽媽也就算了,萬一她是因為離魂癥才出現異常,而且還有治愈的可能……
    “我打算請燕姣然來一趟。”程宗揚慎重地說道:“給飛燕看看病。”
    小紫無所謂地說道:“好啊。”
    “要不要給你也看一下?”
    “人家又沒生病。”
    “早上我抱你睡覺,你是醒著的吧?”
    小紫笑道:“誰讓你來得太晚。我都睡醒了你才來。是吧,程公公。”
    程宗揚當時就不好了,“我就換了件衣服,怎么就公公了?我就知道楊妞兒沒安好心!故意讓我打扮成太監,找樂子呢?不行!我得那件衣服燒了,把灰摔她臉上去!”
    “程頭兒,你看這是什么?”小紫拿出一件衣服,在身上比了比。
    “宮女的衣裳?”
    “我們今晚去宮里玩吧。”
    “去宮里干嘛?”
    “上朝啊。”
    “大半夜的上什么朝?”程宗揚忽然省悟過來,“你找到線索了?”
    “去看看啰。”
    “瞎跑什么?好好睡覺!”
    小紫笑盈盈道:“程頭兒是不是昨晚累著了呀?”
    “說什么呢?就那幾塊破田,我一晚上犁三遍都不帶喘氣的,還能把我累著了?去就去!”
    程宗揚把眼角往下拉了拉,唇角微微挑起,眼睛微瞇,擺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陰狠之態。
    張惲一合掌,“像!簡直太像了!主子爺真是學什么像什么!這眼里帶鉤子的狠勁兒,比小的都像!”
    “喲,還挺會說話呢?”程宗揚捏著嗓子道:“要不要塞你兩斤馬糞漱漱口啊?”
    中行說陰惻惻道:“馬糞是填肚子的,馬尿才是漱口的。”
    程宗揚恢復了原本的腔調,“給你整泡稀的不行啊?怎么著,嫌沒嚼頭?”
    “你這不行,得捏著嗓子,把調再拖長點兒。還有走路的姿勢,屁股往后,微微僂腰,不能僂得很了,不然透著低三下四的勁兒,一看在宮里頭混得就不怎樣。還有邁步的時候,別跟女人一樣扭腰,也不能跟男的一樣晃肩膀,你得磨著屁股走。”
    “干!你們當太監都當出學問了?”
    蛇夫人放下鏡子,抿嘴笑道:“這就挺好了,反正奴婢看不出來破綻。”
    “你們在家小心點兒。萬一有事,記得按這個。”程宗揚指指墻角一個紅色的按鈕。
    “這是什么?”
    “電鈴,直通南八他們屋里。沒事兒別亂按,這東西的音量控制還沒來得及裝,響起來,估計能把半個坊的人吵醒。”
    “奴婢知道了。”
    程宗揚拿了件外黑內紅的披風披上,然后跟打扮成宮女的小紫站在一起比了比,“你別說,咱們這打扮還挺登對。一個太監,一個宮女,一看就是上頭主子的心腹爪牙。跟你商量個事,能不能別帶這賤狗?”
    雪雪伸出腦袋,憤怒地“汪汪”叫了兩聲。
    程宗揚一把揪著它頸后的皮肉,把小賤狗提溜起來,“你再叫個試試?”
    雪雪閉上嘴,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小樣兒,再叫就把你燉了!”
    程宗揚把小賤狗丟給小紫,剛落回女主人懷里,小賤狗立刻勇氣倍增,對著他又是一通狂叫。
    程宗揚拿了根鞋帶把小賤狗的嘴綁上,然后滿意地拍了拍手,“出發!”
    夜深人靜,星月無光。兩人并肩走在空無人跡的長街上,按照詩里的路徑,穿過安邑坊,從北門出去,然后左轉,沿著東市的西墻向北,一路走過宣陽坊、平康坊、崇仁坊、永興坊、安樂坊、來庭坊、翊善坊……最后站在大明宮望仙門前。
    “怎弄?敲門進去?我有牌兒,正經宮里發的,你怎么辦?”
    “看著辦啰。”
    說話間,一輛馬車駛來,朱輪金飾,鑲著翠綠的長羽,一看身份就不低。
    程宗揚與小紫對視一眼,緊走幾步,悄無聲息地跟在車后。
    馬車駛進宮門,往東進入東內苑,避開上朝的正殿,一路穿過重重宮門,最后停在一處宮苑前。
    程宗揚上前兩步,躬著身伸出雙手,做了個托扶的姿勢。接著車門打開,一只柔嫩的玉手放在他手掌上,一邊急切地問道:“母后怎么會病了?這會兒好些了嗎?”
    好問題!我要是知道答案就更好了。
    “公主莫急,娘娘只是小有不適。眼下已經好些了。”
    程宗揚捏著嗓子說著,一邊悄悄看了這位公主一眼……
    這妞兒長得可真夠水靈的,容貌比起合德也不遜色,冰肌玉骨,杏眼桃腮,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嫩得跟朵鮮花一樣。
    這會兒宮苑里有人迎出來,“安樂公主,你可來了,娘娘一直在等你呢。”
    程宗揚與小紫立在一邊,宮里以為他們是隨公主來的,公主身邊的人以為他們是宮里的,兩邊都未留意,宮人們便簇擁著安樂公主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