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鳳舞九天望著著魚玄機的身姿,程宗揚莫名想起前幾天夜里,那個冒充小廝,在信箋上下毒的刺客。
    程宗揚猜測過魚玄機會不會是三名刺客之一,畢竟她出自泊陵魚氏,對自己的敵意極深。不過最初那名刺客身材纖小,比起魚玄機明顯要矮了一頭,除非魚玄機有變換體形的秘法,否則絕不會是同一人。
    另一名在青龍寺附近消失的女刺客,從身手判斷,很可能是飛鳥螢子,只不過小女忍死不開口,現在人都丟了,也沒辦法證實。
    最后那名女刺客來時,魚玄機正跟楊玉環一道來作客,更不可能是她。因此程宗揚已經把她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外,可這會兒又不禁心頭疑云大起。
    他現在的修為已經是第六級通幽境,對幽微之處的觀察力更上層樓。同樣是霓裳羽衣舞,舞姿相同并不奇怪,但同樣的飛躍動作,不同的舞者發力的細節各有區別,而魚玄機方才的飛躍,與那名冒充小廝的女刺客在細微之處如出一轍,給自己一種強烈的即視感——那名女刺客若非與魚玄機關系密切,同出一源,就是瑤池宗門下!
    程宗揚專注地盯著魚玄機玉足粉腿,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那只醋壇子早已醋海興波。
    “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哎。”楊玉環酸溜溜道:“這霓裳羽衣舞,程侯是不是心服口服了?”
    “噓……”
    楊玉環頓時瞪大美目,“你敢噓我?”
    “別說話。”
    楊玉環劈手將一張白紙拍在他臉上,“不許看了!”
    程宗揚回過神來,“干嘛?”
    “給我寫個服字!”
    “憑什么?”
    “就問你服不服!”楊玉環柳眉倒豎,“不服你上去跳一個!”
    “我給你跳個大象舞,你看不看?甩鼻子那種的。”
    “你敢跳我就敢看!跳啊!跳啊!”
    “……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
    “不跳是吧?”楊玉環把筆塞到他手里,“給我寫個服字。”
    “我寫了你打算放哪兒?掛床上?”
    “貼馬桶上!”
    “你怎么不貼馬桶底呢?正對著……”
    楊玉環一把捂住他的嘴,嗔道:“對著你臉!寫!”
    程宗揚扭過頭,“不寫!”
    “耍賴是吧?跟我耍賴,你可找對人了!”楊玉環挽起袖子道:“本公主不光會耍賴,還會撒潑!有本事你就給我跳一個!不然就給我寫個服字!”
    程宗揚一邊躲閃,一邊小聲道:“干嘛?玩真的?”
    “給你機會你都不抓住?”
    “什么機會?”
    “那個飛燕啊,據說舞跳得特好。讓她跳一段,這些人肯定服氣。”
    “別鬧!”程宗揚道:“她在云水受了風寒,身子一直不爽利。”
    楊玉環一臉鄙夷,“你要說她是被你干壞了,我還就真信了。風寒?什么風寒早該好了!”
    “要不我把那些侍奴叫過來,給你們打套拳?”
    “喲,一屋子的侍姬,連個能跳舞的都沒有?”楊玉環越說越惱,“你就這么心疼她們?連我的面子都不給?”
    程宗揚都聽糊涂了,“這跟你的面子有什么關系?”
    “你的面子就是我的面子!你丟臉就是往我臉上抹黑!”楊玉環道:“誰敢往我臉上抹黑,我做鬼都不放過他!”
    程宗揚以手扶額。這是什么神奇的三段論?邏輯學遇到楊妞兒,就可以喂狗了。撞見這種奇葩的腦回路,什么邏輯都得給攪得稀碎,哪兒哪兒都不挨著。
    “我……”
    樓上傳來一個嬌柔的聲音,正在小聲吵嚷的兩人同時抬起頭。
    一個明眸皓齒,眉枝如畫的小美人兒立在樓梯上,她嬌靨生暈,鼓足勇氣說道:“我……我來跳一曲!”
    魚玄機的霓裳羽衣舞剛剛跳罷,程宗揚被楊妞兒拿紙糊臉,后半段一點沒看著,前半段也光看“精華”了,這會兒滿腦子就剩奶子大腿。不過看殿中諸王的神情,方才那曲霓裳羽衣舞顯然跳得十分出色。撫王李纮以手撫須,老懷大慰,似乎能多活好幾年的。
    此時看到樓上突然出來一個美貌的陌生少女,眾人都有些詫異,一時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在打聽她的來歷。
    趙合德小臉愈發羞紅,但還是鼓足勇氣,拾階而下。
    程宗揚不知道合德怎么會被眾女拱出來跳舞,也不知道她舞跳得怎么樣,但這個一向羞怯的小丫頭鼓足勇氣主動出面,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給她撐腰。
    “別鬧!給你掙臉的來了。”
    程宗揚安撫住楊玉環,起身走過去,挽起趙合德的手,向眾人笑道:“這是程某的內眷。方才玄機仙子的霓裳羽衣舞,盡顯大唐華彩風流,這會兒讓內眷給諸位跳一曲,好不好另說,只當給諸位湊個熱鬧。”
    趙合德被他當眾拉住手,不禁滿臉紅暈,那雙水靈靈的美目卻亮了起來。
    美人如玉,在場眾人無不驚艷于她的美貌。殿外柱下,一名濃髯侍衛更是露出火辣辣的目光,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下。
    旁邊的同伴扯了扯他的衣袖,捂著嘴咳了一聲。
    樂從訓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覺得黏上的胡須有些發癢。他一面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一面按了按氈帽,往對面打了個眼色。
    對面一名身著黃衫的內侍笑瞇瞇跟小環說著話,又叫來樂官,問了幾句,然后信步往殿中走去。與魚玄機擦肩而過時,溫和地微微一笑。
    “高內侍。”他雙手交叉,躬身施禮。
    高力士的大紅嘴唇笑得跟菊花似的,尖著嗓子親熱地說道:“弘志啊,你來啦。”
    魚弘志笑道:“太真公主設宴,款待諸王,圣上命小的過來看看,有什么要幫忙的沒有,順便送些酒食。”
    “哎呦喂,圣上有賜,你怎不早說?”高力士趕緊張羅著擺放香案,拜謝君王賞賜。
    “別!別!”魚弘志勸阻道:“來時圣上專門叮囑過,太真公主這邊今日是家宴,只論親情,不涉尊卑。若是大張旗鼓,反而不美。”
    “圣上這體貼勁兒,”高力士感動地說道:“可真別提了……”
    魚弘志命隨從送上酒食,高力士拉住他的衣袖不讓走,非要給他單設一席,好生款待一番。
    魚弘志欣然應諾。他代表圣上光臨,席位自然不能靠后,緊鄰著撫王李纮和絳王李悟之間,單獨設了一席。魚弘志笑著向太真公主問好,然后拂衣入座。
    趙合德已經換好舞衣,一身白衣,皎如明月。她雙袖并在面前,緩步走到殿中,風姿綽約地立定身子,那雙素白的長袖微微分開,露出姣美的玉容,接著纖手一揚,素袖白練般揚起,幾乎觸到殿上的宮燈。
    要知道紫云樓每層高近三丈,懸掛的宮燈也有一丈五六,她這兩條長袖足有丈許,而且質地柔軟,此時雙袖齊出,在空中盤旋飛舞,宛如流風回雪,變幻無窮。
    程宗揚一顆心落回肚子里,合德這一手云袖精彩萬分,顯然是練過的。換個人來,只怕連袖子都甩不出去。
    “是白纻舞啊。”楊玉環看得目光閃閃,驚嘆道:“合德妹妹的腰好細。”
    程宗揚笑吟吟道:“這要看跟誰比了。”
    楊玉環咬牙道:“本公主的腰細著呢!”
    “比你合德妹妹還細?”
    “差不多!”
    程宗揚寬容地安慰道:“你高興就好。”
    楊玉環正待反唇相譏,卻見趙合德嬌軀一旋,兩條雪白的長袖繞身飛舞,纖軟的腰肢宛如柳條,盈盈一握,目光頓時被堂上的舞姿吸引,一時忘了反駁。
    趙合德舞姿優雅而又舒緩,芳姿妍態,艷色傾城,兩條長袖時而飄飛,時而委地。接著她一手抬起,一手拈著素袖,半掩著面孔,露出波光粼粼的美目,望向自己的情郎,目光溫柔似水,含情脈脈。
    忽然席間傳來一聲口哨,卻是楊玉環以指抵唇,打了個賊響的呼哨,搖著手叫道:“看我!看我!合德妹妹,你好漂亮!”
    趙合德玉臉飛紅,轉身避開她的視線,蓮步輕踩,兩條長袖浪花般在身后翻滾,將白纻舞的窈窕之姿,綽約之態展現得淋漓盡致。
    殿內響起喝彩聲,陳王李成美撫掌叫道:“好!玉纓翠佩雜輕羅,香汗微漬朱顏酡!漂亮!”
    李悟和李怡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自家這大孫子就是個愣頭青,還搞不清狀況呢就亂叫好。萬一拍馬屁拍到馬腿上,挨抽的時候大伙兒可要躲遠點兒。
    趙合德旋轉著嬌軀往后仰去,雙袖卷起,在空中繞成一串圓環。
    忽然一只琉璃盞掉在地上,滴溜溜滾到趙合德腳邊。
    程宗揚暗道不好,待要起身已經來不及了。趙合德正在旋身,一腳踩到琉璃盞,頓時腳踝一扭,滑倒在地。
    小美人兒痛叫一聲,飛舞的長袖從空中墜下,掉到席間,正好落在魚弘志面前的湯盆中,淋淋漓漓沾滿了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