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正事呢,你膽子不小啊,裝死就行了還敢多嘴,不怕被我滅口?」
    「什么正事也別打擾老子做實驗!」
    「有種你再說一遍,板子給我拿來!」
    「爸爸,」袁天罡一指頭頂,「你看我做的電燈!」
    程宗揚擡起頭,只見屋頂懸著一顆渾圓的水晶球,水晶球上是一個漆黑的圓盤,下方垂著網兜,將水晶球懸在梁下。水晶球不過拳頭大小,中間是一條熾亮的燈絲,散發出柔和的白光。因為是白天,自己進來時竟然沒留意光度的變化。
    賈文和道:「袁先生幫我做的夜明之珠,夜間伏案,免受燭火煙氣之苦。」
    袁天罡道:「我這幾天實驗了幾百次,總共只睡了兩個時辰,吃喝拉撒全在施工現場,為了讓它穩定發光,我容易嘛我!」
    「你也用了幾百種燈絲材料?」
    「我有那么蠢嗎?我!騎在愛迪生脖子上的男人!用得著把他吃過的屎再吃一遍?」
    「……你們怎么都跟屎干上了?」
    袁天罡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真沒看出來?」
    程宗揚一頭霧水,「看出來什么?」
    「技術含量!技術含量!」袁天罡指著頭頂的圓盤,「無線充電!大功率恒定電流!」
    「哎喲!」自己還真沒注意,老袁玩個燈泡不算什么,可他直接跳到無線充電,這技術可有點屌啊。
    「這燈泡……不會是小紫幫你做的吧?」
    「廢話!」袁天罡鄙夷地說道:「不求她我做得出來嗎?跟你說,以后別惹我,為這燈泡,我可是簽賣身契了。以后我就是紫媽媽的人了。」
    程宗揚真不懂他這滿滿的優越感是個什么情況?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把自己賣了,你還挺得意?」
    袁天罡樂呵呵道:「紫媽媽是科學家。我賣給她值了。不丟人。」
    「她怎么就科學家了?」
    「你沒見過她那箱子?」袁天罡兩眼直冒賊光,「活活一個夢幻工廠!我也就是沒死,要死我必須死在紫媽媽的箱子里,當顆螺絲釘都行!」
    「干!死到我老婆的箱子里?別惡心我了!」
    袁天罡急了,「把我魂魄弄到里面,我給你免費干活你還不樂意?」
    「不行!太惡心!」
    袁天罡從被窩里鉆出來,「我就是愛科學愛勞動,又不鬧鬼!」
    「不行就是不行!」
    「我就這一個愿望你都不滿足我?你還有沒有人性?」
    「我要是沒人性,你都活不到過年!」
    袁天罡撲過來叫道:「求你了!」
    「我干!你個變態理工狗……」
    袁天罡抱住他的腿,「求求你!讓我死在里頭吧!」
    「清醒一點!你已經瘋了!來人啊……」
    好不容易把袁天罡轟走,程宗揚只覺得心力交瘁,這貨以前還裝得跟個高人似的,怎么投奔了自己之后,越來越瘋癲了?
    「程侯,」南霽云持帖進來,「方才有人投帖。沒有留話就走了。」
    程宗揚接過帖子,隨口道:「那人什么模樣?」
    「披了件灰色的長罩袍,戴著兜帽,留了兩綹長須,下巴很瘦。」
    一個瘦男人?程宗揚打開帖子看了一眼,立刻站起身,「南八,你跟我出去一趟。」
    賈文和提醒道:「非常之時。」
    「放心,我就到旁邊的客棧,真要有事,喊一嗓子都能聽見。」程宗揚一邊披上大氅,一邊壓低聲音道:「是上次我跟你說過的老徐。」
    賈文和目光微閃。主公提過的老徐只有一個,那名來自太泉古鎮的破落戶,如今名動長安的得道方士,秦國正使徐君房。
    「臨門不入,必有蹊蹺。」賈文和道:「多帶幾個人。」
    「他不進門,應該是有什么戒懼,人多了反而不好。反正就在旁邊的升平客棧,幾步路而已。我先過去見見他,弄清楚發生了什么事。」
    程宗揚抄起兩把佩刀,收在大氅內,與南霽云一道出門。
    升平客棧位于宣平坊十字街西路北,離程宅只隔了兩處院子。門前一株數人合抱的古槐,枝葉森森,樹下立著半人高的栓馬石,柱狀的巖石被韁繩磨出道道凹痕。
    相比于北邊紅袖滿樓的平康諸坊,宣平坊顯得偏僻了些,并不太受風流雅士的喜愛。升平客棧住的多是前來求學趕考的士子。眼下正值年節,士子們大都已經返鄉過年,只剩下一些囊中羞澀,淹留京中的落魄文人。
    掏出幾枚錢銖打發了小二,程宗揚登樓來到一間客房前,叩了叩門。
    房門微微打開一線,一只眼睛湊過來,看清外面的人,然后飛快地打開門,把他迎進來,「呯」的一聲關緊。
    程宗揚按住刀柄,納悶地問道:「老徐,你搞什么呢?」
    即使在屋里,徐君房也披著罩袍,戴著兜帽,把臉遮住大半,只露出留著長須的下巴。
    「噓……」
    徐君房趴門扒窗地看了一圈,這才摘下兜帽,露出那張瘦巴巴的臉。
    半年不見,徐大忽悠總算不像在太泉時候那樣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副面帶菜色的窮相,但臉色還有些發青,跟大朝會時的滿面紅光判若兩人。
    徐君房壓低聲音道:「沒別人吧?」
    「就一個隨從,你見過的,在下面守著。」
    「那就好,那就好……」
    程宗揚放開刀柄,訝道:「我說老徐,前幾天我見你還挺光鮮的,怎么幾天不見憔悴成這樣了?你在宮里干嘛了?」
    「我那是用胭脂抹的。還有這個……」徐君房一把將胡須扯了下來,「拿膠粘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想起來冒充秦國使節了?」
    「哪兒是冒充的?」徐君房哭喪著臉道:「我是真的秦使。」
    「真的你還一臉慘相?」
    「我這秦使是被逼的,你當我愿意干啊?」徐君房聲音有些發顫,「你不知道我見過多少死人——整條河都流的血水,砍下的人頭堆的跟山一樣!比我這輩子見過的人都多!」
    程宗揚認真起來,「怎么回事?哪兒死了這么多人?」
    「還能是哪兒?咸陽啊!」徐君房道:「我去的時候,正趕上秦王駕崩,他死的時候才二十來歲,幾個兄弟一個比一個年輕力壯,為了爭奪秦王的位子,殺得人頭滾滾。新任的秦王一登基,先把太后給殺了,又殺他的兩個兄弟,還有兩個兄弟的家臣,國中的諸侯、大臣、家眷,幾萬人都押到河邊斬首……」
    一口氣殺了幾萬人?即便見過洛都之亂萬人混戰的大場面,程宗揚心頭還不禁怦怦直跳,「什么時候的事?」
    「就我來之前,還不到一個月。」
    程宗揚臉色愈發凝重。算算時間,秦國的王位之爭幾乎與漢國的洛都之亂同時發生,同樣是君主暴斃,群起爭位,同樣是各方混戰,血流成河,但自己穩住漢國的局面便即收手,秦國卻是屠凈殺光,殺戮的規模比漢國更酷烈。
    「不要急,慢慢說——你怎么會跑到咸陽去了?」
    「還不是你那對姘頭!」
    「誰?」
    「那對雙胞胎,姓虞的。」
    虞白櫻和虞紫薇?自己突然從太泉傳送出來,就失去這對姊妹花的音訊,沒想到她們會和徐君房在一起。
    徐君房后悔不迭,「早知道要玩命,我說什么也不上你這賊船啊!」
    「從頭說!怎么回事?」
    「我從頭說——死的那個秦王據說厲害得很,難得一見的天才,年紀輕輕,修為就高得不得了,還有秦國最強的幾個高手給他當護衛。誰知道世上的事就這么邪性,好端端的,他突然要跟宮里的高手舉鼎,結果把腿給砸斷了——」
    這事跡聽著耳熟啊,尤其是這位的名字太個性,程宗揚聽過一次就記住了。
    「秦武王,嬴蕩?」
    徐君房吃了一驚,「你怎么知道他的謚號是武王?這事還沒傳出來呢。」
    「這你就別問了。」
    徐君房趕緊搖手,「我不問!不問!這事太邪了,一群高手干什么不好,非要舉鼎?舉就舉吧,偏偏還把腿砸斷了?砸的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還是秦王?光是砸斷腿也不算致命傷,偏偏秦王當天晚上就死了。他死就死吧,偏偏連個子嗣都沒有。」
    「這么蹊蹺?」
    「可不是嘛!我那時候正好在宮里,光聽說宮里出事了,接著外面來了一群秦軍,封閉宮門,里頭殺了一夜。第二天才知道出事的是秦王。他身邊那些高手因為護駕不力,都被太后賜死,一個沒漏,全被殺了個干凈——這事里里外外都透著一股子邪味兒。咱不懂,也不敢問啊。」
    「秦王是太后親生的?」
    「親生的!就這一個。」徐君房道:「秦武王兄弟八個,上面兩個哥哥,公子壯、公子雍都是庶出的。我聽說,那天帶兵進宮的是公子壯。后來傳出風聲也說,太后要立公子壯當秦王。可公子雍不答應,跟著也帶兵進了宮,兩邊打得不可開交。」
    「兩公子爭位?」
    「要是兩個就好了。」徐君房道:「宮里還有一位羋夫人,先王在時,她受寵得很,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公子稷、公子芾、公子悝。秦王死的時候,公子稷說是去昭南拜見外公,不在秦國。公子壯和公子雍正打著,有風聲說羋夫人想立公子芾,于是公子壯和公子雍就帶著人馬去攻打公子芾,公子悝聽說了,帶著家臣去幫他一母同胞的哥哥。」
    程宗揚聽得直皺眉頭,「真夠亂的……」
    「最蹊蹺的就在這兒了。」徐君房道:「公子芾和公子悝排行老七老八,說難聽點兒,毛都沒長齊呢。公子壯和公子雍人多勢眾,眼看就要把這哥兒倆一鍋燴了,誰知道本來應該在昭南的公子稷突然出現在城內,帶著人馬,直撲王宮。公子壯和公子雍趕緊回師,結果宮門前一場大戰,公子稷只派了一個小將,幾十個人,就把公子壯和公子雍的上千人殺得大敗,連兩個公子也被當場活捉。」
    程宗揚奇道:「誰這么厲害?」
    「誰?」
    「你剛才說的那個小將。」
    「我還當你說公子稷的靠山呢。」徐君房道:「那小將誰知道啊,就是公子稷一個手下,無名小輩。」
    「無名小輩都這么厲害?」
    「等等!」徐君房忽然低下頭,尋思道:「我好像聽虞姊兒說過一句……」
    他攤開左手,手指飛快地掐著,眉頭越擰越緊。
    「你這還帶搜索功能呢?」
    「想起來了!」徐君房打了個響指,「白起。」
    程宗揚一把捂住胸口,聲音都變了,「白起?」
    「對,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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