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事辦完,讓他們過來給我磕倆頭得了。有些事,心里有就行。認祖歸宗啥的,用不著都放明面上。」
老太監肩膀耷拉下來,「成!聽你的。」
蔡敬仲從容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府里人多眼雜,令人放心不下。我去瞧瞧禮金……」
曹季興一把拽住他,摁回座墊上,冷笑道:「小主子爺交待了,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錢的事,萬不敢讓你沾邊。萬一瞧眼里,拔不出來咋整?」
「小人之心!」蔡敬仲嗤之以鼻,然后淡淡道:「分你三成。」
曹季興都想啐他,「三成你都有臉說?」
「還有四成,是給君侯的。」蔡敬仲腿一彎,以一個標準的五體投地大禮,匍匐在朱老頭腳前,「請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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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迎親的隊伍前后綿延數里,披紅掛彩,鼓樂齊鳴,雖然比不上昔日的襄邑侯,但也排場十足。尤其是還未卸任洛都令的董宣奉長秋宮詔諭,特意派出差役為舞陽侯凈街,各處路口一律禁止通行,使得道路兩側聚集了不少路人看客。
一名身披羽氅,仙風道骨的方士立在一輛翠蓋華車上,他伴隨著鼓樂舉起雙臂,高聲吟唱道:「出其東門,有女如云……」
聲音宏亮洵美,響徹長街。這首《出其東門》是漢國婚慶中常用的詩歌,眾人都不陌生,當即便有路人應聲歌道:「有女如云!」
車上載著成筐的錢銖,一個肥嘟嘟的小胖子叫了聲好,抄起一把錢銖,往應合處拋去,頓時激起一片喝彩聲。
匡仲玉打扮得跟神仙一樣,白鶴般揮舞著雙袖,且吟且唱,聲振金石,「雖則如云,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鼓聲大作,更多人應合道:「聊樂我員!」
錢銖雨點般拋灑而下,里面還夾雜著銀銖,甚至金銖。主人如此豪闊,街道兩旁更是歡聲雷動。
匡仲玉揚聲道:「出其阇,有女如荼……」
滿街路人齊聲應合道:「有女如荼!」
高智商與富安一起動手,錢銖落地的脆響密集得連成一片,震耳的歡呼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匡仲玉雙手舉過頭頂,鼓掌高歌,「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伴隨著歌舞鼓樂,迎親的車馬行至云家位于城外的別院。云家一眾仆從在正門前雁行排開,早已恭候多時。
程宗揚下馬奉上金雁,云家一名長者接過聘禮,親自將新郎引到廳前。
看到階上眾人,程宗揚吃了一驚,「六哥、五哥,你們怎么都來了?」
云秀峰道:「舍妹出嫁,我們這些兄長豈能不出面?」
「我知道,可是云五哥……」
云棲峰冷著臉道:「我在舞都已經等了半月。哼,新郎倌好大的架子。」
程宗揚知道這是娘家人來給如瑤撐腰,專門給自己擺臉色的,他老實低頭,陪著笑臉道:「都是小弟的不是,一會兒好好敬三位哥哥一杯。」
「云五爺別來無恙?」秦檜大笑上前,挽住云棲峰的手,「建康一別,已然經年,五爺風采不減當日,想來加官進爵,一帆風順。今日是令妹大喜的日子,恭喜恭喜啊。」
程鄭上前向云秀峰作了一揖,然后呈上一疊大紅的禮單,笑道:「六爺,這是家主備下的聘禮,還請過目。」
云秀峰哼了一聲,接過禮單,看也不看便隨手交給下人。
程鄭又呈上一份禮單,「家主的封地在舞都西北,與六爺比鄰而居。為了往來方便,家主特意在舞陽河畔劃出良田萬畝,以為聘禮,還請笑納。」
萬畝土地,面積幾乎接近半個舞都城。如此手筆,讓云秀峰也不得不為之動容,終于收起慍色,鄭重接過禮單。
王蕙與延香領著幾名抬著箱子的奴仆上前,向云蒼峰行禮,笑道:「這是宮里賞賜的衣飾,眼下時辰已然不早,我等去服侍瑤小姐更衣如何?」
云蒼峰笑呵呵道:「去吧去吧,辛苦兩位。」
敖潤、馮源、高智商捧著紅綢串好的錢銖,口里說著吉祥話,四下發放,只要前來觀禮的賓客,見者有份,廳內一派喜氣洋洋的熱鬧景像。
好不容易等到妝扮一新的新娘出來,在一眾女眷的簇擁下向三位哥哥一一拜別。云如瑤身著吉服,滿頭珠翠,纖柔的身形愈發顯得嬌弱。看著這個命運多舛的幼妹終于嫁得良人,云蒼峰、云棲峰、云秀峰三人又是欣慰又是不舍,一時間都紅了眼眶。
程宗揚留意送親的人群,按說云如瑤出嫁,云丹琉作為晚輩,完全應該隨行送親,這會兒卻不見人影。
云蒼峰勉強笑道:「瑤兒,你如今嫁為人婦,當勤謹持家,將來相夫教子,做個賢妻良母。且不可……不可累著了……」
云如瑤原本還能噙住淚水,聽到最后這句頓時泣下,「妹妹知道了。哥哥,你也保重……」
廳前鼓樂齊鳴,程宗揚上前與三位兄長作別,然后將新娘送到車上。
秦檜等人前去迎親,府中事務由班超主持。此時舞陽侯府早已車馬盈門,賓客云集。首先前來道賀的是洛都一眾商賈。以田家的田榮為首,執掌糧行牛耳的邊家,壟斷木料生意的許家,甚至連依附孫氏的吉家也出現在人群中。他們手中大都握有程氏商會發行的鈔票,程少主一躍成為實封的舞陽侯,讓這些掏出大半身家的商賈一顆心終于落回肚子里。不過隨著漢國局勢日益平定,尤其是取消對商賈的各種限制之后,這些精明的生意人心思都活動起來,想著該如何借機擴張自家的生意。
另一批賓客則是鴻臚寺的官員,作為昔日的同事,他們雖然與這位大行令相處不久,但也紛紛前來捧場。而且有人私下傳,侯國方面有意招攬一些屬吏,開出的俸祿足以令人眼紅。
身份最高的則是代表各諸侯、世家前來道賀的賓客。舞陽侯雖是新貴,但破例擁有實封領地,已然可與這些頂級權貴相提并論。不過比起洛都之亂前,已經少了許多赫赫有名的貴族世家,比如昔日權傾朝野的呂氏、孫氏,以及諸侯中的趙王、江都王和定陶王。
其余賓客來源紛雜,有當日在長秋宮經歷過血戰的期門武士、殿前執戟、兩廂騎士,也有臨陣投誠,立下戰功的北軍將領。有太學中學富五車的文士,也有文字森嚴險刻的書吏,甚至還有一批出身市井的游俠少年。
有些賓客自持矜貴,對那些游俠兒大皺眉頭,但接待的侍從小聲說一句:這些都是平亂有功的義士,這些貴人們也就收斂起來。好在府中安排周到,各方賓客的筵席都用錦障隔開,倒也相安無事。
大亂方定,人心思安,即使以往有所嫌隙的舊識,此時相見也多了幾分劫后余生的親近與慶幸,彼此互道一聲平安,雖不至于前嫌盡釋,倒也其樂融融。
吉時將近,外面樂聲大作。平常極少開啟的侯府正門洞開,載著新人的車馬迤邐而入。去時帶的聘禮,回程帶的則是新娘的嫁妝。只見抬箱挑擔的奴仆綿綿不絕,饒是舞陽侯府地方廣大,送來的嫁妝也幾乎擺滿了殿前的空地。
匡仲玉當年離開星月湖大營,獨自闖蕩江湖,以卜算為生,精通各類紅白喜事,而且匡神仙的排場相貌也很拿得出手,于是由他主持婚慶。
披著羽氅的匡仲玉在殿前站定,朗聲唱頌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一曲《桃夭》,拉開婚禮的序幕。新郎揖著新娘的手,在待者伴隨之下來到殿前鋪好紅毯的陛階上,先向賓客揖手施禮,然后躬身互拜。
接下來叩拜父母,女方由云蒼峰出面。有道是長兄如父,云家幾位兄長也著實是把如瑤當女兒來養,這一拜合情合理。不過男方的長輩,卻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糟老頭子。他翹著山羊胡,彎腰塌背地坐在榻上,受了新人跪拜,賜酒時也有氣無力,一副剛讓霜打過的蔫樣。
賓客們私下里交頭接耳,都弄不清這糟老頭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認出來的全都閉口不,只是看著新郎的目光頗為微妙。陽武侯公然露面,這位舞陽侯身份已經昭然若揭,即使沒有改姓歸宗,也有足夠的資格裂土實封。甚至有人暗中猜測,是不是宮中以分封為條件,才換取陽武侯一系放棄回歸宗室。
程宗揚滿臉堆歡地接過酒樽,低聲道:「八八爺,你不是不來嗎?」
朱老頭道:「你這沒爹沒娘的,大爺怕你讓人欺負嘍。」
「說實話。」
蛇夫人道:「朱大爺跟人偷主子的禮金,被紫媽媽當場逮到,吩咐奴婢把大爺押送過來。」
朱老頭吹著胡子道:「誰偷錢了?誰偷錢了!」
「蔡公子親口對紫媽媽說的,還能有假?」
朱老頭老淚縱橫,「小程子,姓蔡的那可是個大大的奸臣啊!他連大爺都敢騙……」
云如瑤笑道:「大爺受委屈了。待飲過這樽酒,瑤兒替大爺出氣。」
朱老頭很懷疑,「你行嗎?」
「瑤兒為夫君管賬,蔡公子要用的錢銖,都是從瑤兒手里撥付。」
朱老頭頓時來了精神,「好兒媳,大爺可全指望你了。哎呦,你量窄,這酒大爺替你喝了吧。」
蛇夫人早有防備,一把攔住這個沒溜兒的老家伙,提醒道:「合巹酒呢,大爺。」
賓客們遠遠看著幾人交談,只見長者慈睦和藹,中間幾度灑淚當場,新人溫文恭順,一副父慈子孝的完美景像,絲毫沒看出來老頭是被人捉賊捉贓,強摁到席上來的。
新人將樽中喜酒各飲一半,然后手臂繞過對方的頸子,交頸共飲。
喝彩聲中,匡仲玉揚聲道:「合巹而飲,共牢而食!」
漢國慶典祭祀上,以豬、牛、羊各三只,謂之三牢。侍從將三牢之一切下一塊,盛在碗中,由新人持箸共食,意為食則同牢,居則同室,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生死相依,福禍與共。
「解纓結發,白首不移。」
程宗揚解開如瑤鬢角一縷紅纓,然后彼此用銀剪剪下對方一縷發絲,一同編織在一起。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匡仲玉聲音抑揚頓挫,洋洋盈耳,「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婚禮進入尾聲,門外樂聲大起。就在此時,以單超為首,三名中常侍聯袂而至。單超手捧詔書,徐璜與唐衡各自捧著金冊、玉牒,在一眾賓客矚目之下,正式冊封云如瑤為舞陽侯妃。程宗揚當初花錢給云如瑤買的舞陽縣君,也晉為實封的舞都君。
場中靜了片刻,隨即恭賀之聲四起。舞陽侯的封地原本只到七里坊,這樣一來等于將整個舞都城都納入封地范圍。食邑大城,可謂意義非凡。倒是那些知道底細的諸侯宗室并沒有太過驚訝,以陽武侯的身份,這樣的封賞其實還有些委屈了。
長秋宮女傅江映秋帶來侯妃的正服,親自陪同新妃入內更衣。
新娘更衣出來,侍奴奉上一只五彩同心結,由新人共執,一同步入殿內。殿中已經設好彩帳,兩位新人同坐帳中,侍奴們捧著金盤,一邊唱著賀辭,一邊將盤中的金錢、花果往帳內撒去。
程宗揚與云如瑤一道拉開衣裾,一邊盛接拋來的金錢、花果,一邊小聲道:「累不累?」
云如瑤笑道:「不累。」
「一會兒入洞房,你先歇歇,吃點東西,我去敬酒。今天來的賓客太多,恐怕一兩個時辰都敬不完。」
云如瑤柔聲道:「是,夫君大人。」
看著她柔美的嬌態,程宗揚心神一陣蕩漾,周圍的鼓樂聲仿佛遠去,眼里心里似乎都只剩下云如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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