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外的戰場,還殘留著大戰的痕跡。北城墻缺口下,去年冬天被炮火炸碎的磚石堆里,露出半截染血的盔甲;微山湖西岸的蘆葦蕩中,幾具清軍士兵的尸體半埋在泥水里,早已腫脹變形;就連濟寧至徐州的官道旁,那些草草挖就的土坑,也只淺淺覆蓋著一層薄土——當初為了趕去搶救輜重,復國軍和清軍的尸體都沒能妥善安葬,有的甚至只是被拖到路邊,用樹枝簡單遮擋。
春日的暖陽剛過,一場連綿的春雨又落下了。雨水沖刷著戰場,將尸體腐爛的汁液帶入泥土,滲入附近的溪流;暖濕的空氣里,漸漸彌漫開一股難以喻的腥臭味,混雜著草木發芽的氣息,讓人聞之欲嘔。負責清理戰場的民夫們捂著鼻子,皺著眉抱怨:“這尸體再不埋深點,怕是要出亂子!”可此時的復國軍,剛經歷過秋雨里的物資搶救,兵力捉襟見肘,清理戰場的事,終究被排在了“修復城防”“補充danyao”之后,沒人再多過問。
最先出現異常的,是駐守北門外的銳鋒師第三營。這天清晨,一名負責巡邏的士兵突然在哨位上嘔吐起來,起初以為是吃了變質的干糧,可沒過半個時辰,他就開始上吐下瀉,渾身滾燙,連站都站不穩。軍醫匆匆趕來,用體溫計(工造司仿制的簡易水銀體溫計)一量,體溫竟高達四十度,再看士兵的糞便,呈水樣,帶著腥氣——軍醫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曾在南方見過類似的病癥,當地百姓稱之為“絞腸瘟”(疑似霍亂),一旦傳開,死傷無數。
“快!把他抬到隔離帳篷!”軍醫厲聲下令,一邊讓人用布條將士兵的口鼻捂住,一邊讓人去打熱水,給士兵擦拭身體降溫。可恐慌的種子,已經悄然埋下——當天下午,第三營又出現了三名類似癥狀的士兵,都是負責清理過戰場的人。軍醫立刻將情況上報給醫療營總部,在報告里寫下“疑似瘟病,需立即處置”,字跡因緊張而有些顫抖。
消息被趙羅的親衛嚴格控制,只傳達給核心將領,可軍營里的流卻像野草一樣瘋長。士兵們看著被抬進隔離帳篷的同伴,聽著里面傳來的痛苦呻吟,心里漸漸發慌。有人說“是戰死的清軍鬼魂在作祟”,有人說“是喝了戰場附近的溪水才染病”,更有迷信的士兵,偷偷從城里找來道士畫的符,泡在水里喝下去,說能“驅邪避瘟”;還有人聚在一起,對著北方磕頭,祈求“神靈保佑”,連日常的操練都沒了心思。
“都別瞎傳!只是普通的腹瀉,軍醫正在治!”第三營營長趙小山——那個早期跟著趙羅從真定府出來的趙家子弟,也是士兵們最信任的軍官——拿著馬鞭,在營地里巡視,試圖穩定軍心。他平日里待士兵如兄弟,打仗時沖在最前,士兵們都愿意聽他的話,聽到他這么說,心里的恐慌稍稍緩解了些。可沒人知道,趙小山自己也隱隱有些不適,只是他不愿聲張,只當是連日勞累,喝了點熱水就沒放在心上。
變故發生在深夜。趙小山正在營帳里查看士兵的病情記錄,突然一陣劇烈的腹痛襲來,他捂著肚子,剛想喊人,就忍不住嘔吐起來,緊接著便是止不住的腹瀉。親兵發現時,他已經癱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體溫燒得滾燙,和之前發病的士兵癥狀一模一樣。
“營長!營長您撐住!”親兵慌了神,一邊喊著,一邊瘋了似的沖向醫療營。軍醫趕來時,趙小山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嘴里斷斷續續地說著“別慌……守住……”,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軍醫檢查后,搖了搖頭,對圍上來的親兵說:“準備最好的草藥,守著他,能不能挺過來,就看今晚了。”
趙小山病倒的消息,像一顆炸雷,還是傳到了士兵們耳中。第三營的士兵們圍著隔離帳篷,焦慮地來回踱步,有的甚至紅了眼眶——連最勇猛的趙營長都病倒了,這“瘟病”的可怕,瞬間被放大了無數倍。之前被壓下去的恐慌再次爆發,有人偷偷收拾行李,想逃出軍營;有人對著隔離帳篷哭,說“營長要是有事,我們也活不成了”,軍營里的秩序,開始出現松動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