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北京秋老虎正盛,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報告廳里的空調卻像是被抽走了力氣,冷風有氣無力地打在人身上,反倒讓滿場的燥熱多了幾分黏膩。我,鹿鳴攥著筆記本的手指泛白,紙頁上“全國高校教學成果轉化高級研修班”的字樣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我身旁的孟菲菲老師嘴里含著薄荷糖,眼神里滿是不耐。
講臺上的聚光燈如同舞臺上的追光一般,精準地打在了第三位嘉賓――北京師范大學博導周淑琴教授的身上。她身著一件米白色的真絲襯衫,這件簡單素雅的衣服卻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面色的紅潤光澤,仿佛歲月并未在這位知識淵博的學者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只見她手中握著一個鎏金保溫杯,時不時地將其舉起輕抿一口,那動作優雅大方,但更引人注目的還是杯身之上用燙金工藝精心印制著的"國家級教學成果特等獎"幾個大字。在明亮的燈光映照之下,這些字閃爍著耀眼光芒,甚至有些晃得人眼睛發花。
在此之前,已有兩位博導先后登臺發,他們的辭早已讓人感到極度不適。其中一位自稱為"課標修訂組核心成員",每說三句話便會提及一次:"我當年定下的那條標準……"似乎想要借此向在場眾人炫耀自己曾經擁有過的權力和地位;而另一位則不停地吹噓道:"本人可是培養了三十余位省級名師啊!"并且還特意展示了一份ppt文件,里面滿滿當當都是他與全國各地教育官員們的合影照片。然而,當輪到周淑琴開始講話時,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場原本應該專注于學術交流研討的培訓會,竟然不知不覺間演變成了一場赤裸裸的特權大秀場。
"在座的各位皆是來自全國各地高等院校之精英翹楚,那吾便直切主題不再拐彎抹角矣!"周淑琴之嗓音,猶如黃鶯出谷般清脆悅耳,又恰似洪鐘大呂般振聾發聵,通過麥克風傳遍整個報告廳每一個犄角旮旯,其中蘊含著一種睥睨天下、舍我其誰之氣勢與自信滿滿之感。"爾等殫精竭慮推行教學革新舉措,并撰寫長達數十萬之豐碩成果報告書,但每逢參評省級獎項乃至國家級大獎之際,竟然連初步審核關隘亦難以跨越,汝等可知曉個中原由何在否?"罷,她略作停頓,美眸如電,掃視全場,見眾人皆噤若寒蟬,鴉雀無聲,遂微微一笑,然此笑容卻顯得有些詭異莫測,令人捉摸不透,繼而輕聲道:"蓋因諸位不明游戲規則耳,尤甚者則是未能尋得關鍵人物相助也。"
聞聽此,孟老師不禁悚然一驚,下意識間抬手取筆欲將此番語詳細記錄下來。只見其手中鋼筆飛速舞動,筆尖于紙張之上疾馳而過,留下一道道深深淺淺、粗細不一之墨色痕跡。原來這孟老師乃是江城科技大學文學院之一位資深中年講師,去歲曾率領其所帶領之團隊歷經整整三載寒暑春秋,方才成功研制開發出一項名為"傳統文化融入現當代文學教學"之課題項目。該項目成果于省內競賽之中本已勝券在握,孰料最終竟以區區兩分微弱差距遺憾落敗而歸。至于那些所謂專家評委所給出之評審意見,則僅有簡簡單單"創新性不足"如此五個大字而已。可她們的成果已經在三所試點高校落地,學生滿意度高達92%,還被當地媒體報道過。
"我可是第五屆和第七屆國家級教學成果獎的評審組副組長啊!而且還是第六屆評獎規則的主要起草者呢!"周淑琴一邊輕輕地敲擊著桌面,一邊用一種難以掩蓋其炫耀之意的口吻說道:"那么到底什么才叫做創新性呢?又什么才算是實用性呢?這可不是僅僅取決于你發表過多少篇論文哦,更不是要看學生給你的評分有多高啦!關鍵在于是否符合我們所制定出來的那個'導向'才行喲~"說著,她還特意列舉出一個具體事例來加以說明――就在去年的時候呀,曾經有這么一位來自西部地區某所高等院校的年輕女老師,跟隨在她身邊接受了長達半年之久的所謂"影子培訓"之后,最終竟然只是向組委會提交了一份關于《紅樓夢》公開課程的教學設計方案而已,但卻輕而易舉地獲得了省級一等獎這樣令人矚目的殊榮呢!
"怎么樣?你們是不是都感覺特別難以置信啊?哈哈……其實嘛,原因很簡單吶!因為這位女老師的那份教學設計方案里面恰好準確無誤地踩到了咱們那一年重點強調的'經典文本的現代化闡釋'當中那至關重要的三個核心要點咯!"
臺下頓時響起一片嘈雜的聲音,人們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孟老師皺起眉頭,湊近我的耳朵輕聲嘟囔道:"真是太荒謬了!"看著我如雕塑般僵硬地坐在座位上,他似乎也回憶起了去年那場省級比賽結果公布的時候。那時,一等獎的名單中赫然出現了一個來自西部某所高校的教師名字,其成果的標題與我們團隊提交的作品簡直一模一樣。當時,我還天真地認為這只是一種巧合,畢竟所謂的"英雄所見略同"嘛,但此時此刻,所有的謎團都迎刃而解――原來這里面隱藏著如此不為人知的秘密啊!
就在這時,周淑琴仿佛察覺到了臺下涌動的暗流,她猛地抬起頭來,目光銳利地掃視了一圈四周。緊接著,她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保溫杯放在一邊,然后挺直身子,雙手用力地撐在講臺桌上,大聲說道:"居然還有人敢質疑我利用職權謀取私利?"她的語氣充滿了不屑一顧的傲慢態度,仿佛對這種指責已經習以為常。
"聽好了!"周淑琴繼續囂張地叫囂著,"作為規則的制定者,我擁有這樣的優勢本身就是天經地義、合情合理的'特權'!你們這些人辛辛苦苦花費整整三年時間去埋頭做科研,到頭來卻比不上那些懂得如何鉆空子、走捷徑的家伙們僅僅用三天時間就能掌握到的游戲規則!"說完這番話后,她臉上露出一絲得意洋洋的笑容,并開始向在場的眾人兜售起她那價格昂貴得令人咋舌的高級研修課程來。
據她說,這個研修班將會持續整整一星期之久,而學員需要支付高達三萬八千塊錢的巨額學費才行。然而,只要參加了這個研修班,就能夠享受到由她本人親自提供的"一對一"式專業輔導服務以及專門針對參賽成果進行精心雕琢潤色的機會;更重要的是,可以直接獲得進入評審環節的快速通道資格哦!隨著話音落下,一張醒目的報名二維碼出現在大屏幕上,它在強烈的聚光燈照射下閃爍著冷冽無情的光芒……
中場休息時間到了,我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報告廳。當我來到走廊盡頭的吸煙區時,突然聽到有兩個中年男子正在壓低聲音竊竊私語著什么。仔細一聽,原來他們正在談論關于周淑琴的事情。
其中一個身穿藏青色西裝的人,正是我所熟識的鄰省某師范學院教務處主任老張。記得去年參加全省比賽的時候,我還和他打過照面,并簡單地閑聊了幾句呢!只見老張悠然自得地吸了一口香煙,那繚繞的煙霧瞬間便將他的面容籠罩得若隱若現起來。只聽他緩緩說道:"周淑琴這個人啊,她那一套手段,在咱們京城這個圈子里面簡直就是公開的秘密啦!"接著,他又繼續補充道,"她開辦的那個研修班呀,一年要舉辦四次哦,但每次都是座無虛席、報名火爆異常呢!而且更厲害的是,只要有人按照她說的方法去做,基本上都能夠有所斬獲。比如說吧,去年我們學校就不惜花費整整五萬元人民幣,專門派遣了一名年輕有為的教師前去參加學習深造。結果你猜怎么著?這位老師學成歸來之后,竟然真的如愿以償地拿到了一個省級二等獎呢!"
站在一旁戴著眼鏡的另一個男人則無奈地嘆息一聲,表示十分惋惜:"唉……其實我們那位校長大人原本也是打算選派兩位優秀教師前往進修學習的。可是問題在于,光是那高達三萬八千塊錢的巨額學費就讓學校的財務部門感到無比頭疼――這么大一筆數目實在難以入賬啊!況且像這樣赤裸裸地明碼標價來提供所謂'輔導'服務,如果被外界知曉并傳播開來,恐怕對我們學校的聲譽也會產生一定程度的負面影響吧......"
“不好聽也得聽著!”老張猛地將手中的煙頭狠狠地按進了垃圾桶里,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不滿和憤恨都發泄出去一般。他的聲音低沉而又沙啞,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憤怒:“你真以為那些所謂的國家級成果獎都是靠實力評選出來的嗎?告訴你吧,評審組一共才十五個人而已,但其中竟然有足足八個都是她的師友或者門生!這是什么概念啊?簡直就是一場赤裸裸的利益交換游戲嘛!”
聽到這里,我的心情瞬間沉重無比,仿佛一塊巨石重重地壓在了心頭。我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導師――那位德高望重、一生致力于學術研究的陳景明教授。陳教授已經年過古稀,但依然堅持親自帶領我們這些年輕的研究生們做課題、搞科研。然而,僅僅只是因為他敢于直不諱地提出對學院引進某位“有背景卻毫無學術建樹”的教授的質疑,便遭到了無情的排擠,最終甚至失去了進入學術委員會的資格。
那時的我,曾經天真地認為這一切不過是由于導師過于剛正不阿、不肯隨波逐流所導致的必然結果。可如今看來,事實遠非如此簡單。原來,在這個看似光鮮亮麗的學術界背后,隱藏著如此多鮮為人知的黑暗與齷齪;而像陳教授這樣真正純粹、一心撲在學問上的學者,反倒成了格格不入的異類,處處受到掣肘和打壓……
"更黑的還在后面呢!"老張的話語如同沉重的鉛塊一般砸落在我的心頭,讓我不禁感到一陣壓抑和無奈。他接著說道:"去年咱們省里評選重點學科的時候啊,那場面簡直讓人瞠目結舌。你們知道嗎?那個某某理工大學的計算機學科其實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實力去競爭這個名額,但人家校長可是周淑琴的老熟人吶!結果怎么樣?嘿,他們居然靠著關系硬生生地把名額給搶走了!而那些真正具備實力、應該獲得榮譽的學科,卻連參加答辯展示自己的機會都被剝奪了。"
戴眼鏡的男人一邊搖著頭,一邊發出長長的嘆息聲,表示對這種不公平現象的憤慨與不滿。隨后,他倆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處。
此時此刻,我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住了似的,呆呆地佇立在原地動彈不得。盡管周圍依舊彌漫著秋日午后的炎熱氣息,但不知為何,我卻突然感覺到一種刺骨的寒冷正從腳下升騰而起,并迅速傳遍全身每一個角落。
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完全無法集中精力去聆聽周淑琴所講授的所謂"成果包裝技巧"。她口若懸河地講述著如何在報告中巧妙地運用各種手段來"突出重點"以及"規避風險"――說白了,這些不過都是些教人怎樣去鉆制度漏洞、阿諛奉承以討好評審專家們歡心的伎倆罷了。越聽下去,我心中的怒火便愈發熊熊燃燒起來……
于是乎,我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猛地掏出手機并快速翻動屏幕,找到了去年那場省級比賽的評審人員名單。果不其然,當我仔細查看時,赫然發現其中不僅有周淑琴本人的大名,而且另外兩位評委竟然也來自于她所屬的那所高等院校!
培訓結束后,我沒有直接回酒店,而是去了陳景明教授在北京的家。陳教授退休后就回了京城,住在北師大附近的老小區里。開門看到我,老人有些意外,隨即露出了笑容:“我就說今天早上喜鵲叫,原來是你來了。”
客廳里擺著一個舊書架,上面全是陳教授的著作和手稿,最顯眼的位置放著一張黑白照片,是當年他帶著學生做田野調查時拍的。我看著照片里年輕的導師,再看看眼前兩鬢斑白的老人,眼眶突然有些發熱。我把培訓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包括周淑琴的論,老張透露的內幕。
陳教授倒茶的手頓了頓,茶湯濺到了杯墊上。他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周淑琴我認識,當年她還聽過我的課。”我愣住了,陳教授苦笑了一聲,“她讀書的時候就很會來事,不愛做學術,卻總想著走捷徑。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倒是把‘捷徑’走成了‘陽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