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門外的墻上,沒動。這是他的坎,得他自己過。
車間里,是死一樣的寂靜,只剩下女孩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過了大概有十分鐘,我聽見一陣翻書的嘩啦聲。
然后,是林小川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聲音:“……試試把第三層線圈,逆著原來的方向,拆掉半匝。”
“什么?”幾個年輕人都愣住了。
“手冊上……我爸的手冊上有個批注,是林總寫的,”林小川的聲音有點抖,“說這是個土辦法,但有時候管用。”
里面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的動靜。
我瞇著眼,能想象出他們小心翼翼的樣子。
突然,孫曉靜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
我從門縫里看過去,那根軟趴趴的電壓表指針,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扶著,顫顫巍巍地,一點點地,爬回了220伏的刻度線上,然后穩穩地停住了。
一盞昏黃的白熾燈,在他們頭頂亮了起來,光芒柔和而堅定。
車間里,沒人歡呼,只有幾聲粗重的喘息。
我笑了笑,轉身沒入了黑暗中。
天亮了。
驗收的時候,五臺造型各異,丑得各有千秋的穩壓器,一字排開。
我沒帶任何精密儀器,只拿了五個最普通的燈泡,依次接了上去。
五盞燈,全都亮了。光芒穩定,沒有一絲閃爍。
那幾個年輕人的臉上,混雜著幾天沒睡的疲憊和一種前所未有的、亮晶晶的東西。
我掃了他們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孫曉靜身上,她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
我沒點評性能,也沒提技術參數,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你們誰還記得,前天晚上,是誰把線圈燒了,又是誰在哭?”
所有人,包括林小川,都沉默著,沒人說話。
“很好。”我點了點頭,“技術可以共享,成果屬于集體。犯過的錯,流過的淚,只要爬起來了,就沒必要讓別人幫你記一輩子。這就是‘無名’。”
“這,才是你們的第一課。”
我說完,轉身就走。
傍晚,晚霞把天邊燒得通紅。
我剛回到辦公室,準備泡杯濃茶解解乏,就看到門縫底下塞著一個東西。
是一本有點破舊的《水電工速查手冊》。
我撿起來,笑了笑。這小子,還挺懂事。
我走到窗邊,無意中往樓下瞥了一眼。
車間門口的路燈下,林小川正靠著墻抽煙,他旁邊,老羅蹲在地上,正用一截廢銅絲,專注地編著一個什么東西。
那手勢,很慢,很穩。
編成了一個小小的、極精致的錘子掛件。
我認得那玩意兒。
六十年代,紅星廠鍛工班的老師傅,幾乎人手一個,說是護身符。
窗外,廣播站的喇叭突然響了,女播音員清脆的聲音傳遍了整個研究所。
“……播報一則通知,截至今日十八時,火種計劃全網供電穩定性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七,創歷史新高……”
我收回目光,回到辦公桌前。
桌子正中央,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份厚厚的報告。
牛皮紙封面,用回形針別著,很厚,至少有二三十頁。
封面沒有標題,也沒有署名,一片空白。
我皺了皺眉,伸手拿了起來,紙張的重量和粗糙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翻開第一頁,一行手寫的、力道沉郁的標題,像一記悶錘,砸進了我的眼睛。
《關于六十年代應急供電技術在新時期戰略電網中的冗余適配性建議書》。_c